白日清晨,花意孤早早就听到了鸟鸣宛转。她心下欣喜,坐起身子,随手挽了个发髻,带上面纱,推开门扉,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青草露水的香味。 “啊,真香啊。”一个大大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昨天睡时已经是天快亮的时候了,和长孙紫宸分开后,她一个人托着腮,停在窗前想了很久。 慢慢睁开眼睛,看见枝丫交错后,一个身影站在晨曦光辉中。那个人身着一袭兰袍,看着她,脸上呈现出一个温柔的笑。 再看长孙紫宸,才发现换上一身兰袍的他较之素服平添一丝华贵,若是再配上一把折扇,那便是个倾倒天下的贵公子了。花意孤看得有些呆了,明明是一副文臣的样子,却当了一统江湖的武林盟主。 哎,摇着纸扇还是比手握长剑更适合他啊。 这时远处急急地跑过来一个少年,头发散在后面,边跑边喊。 “紫宸兄!紫宸兄!” 长孙紫宸皱了皱眉,道:“真是越大越不知约束自己了。” 冠义跑到近处,拄着膝盖,呼呼地喘着粗气。 “哎.....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冠义费力地抬头,伸出手想要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 “刺杀郭掌门的刺客抓到了?”长孙紫宸漫不经心地问。 “不.....不是。李少爷.....阿不,二皇子要来了!”冠义气喘吁吁地回答道。 “来的这样快。”长孙紫宸站起身来。 “可不是吗!好歹发小当了.......武林盟主,他现在再怎么......位高权重,也得来看看啊。”冠义慢慢直起腰来,“所以我们快回去吧,二皇子派人传话,已经要从宫里出来了!” “二皇子?”花意孤问道。 “是啊,紫宸兄啊是和二皇子一起长大的,当今皇上曾想收他做义子呢,可他没答应。哎呦大小姐,不能和你多说了,我们得赶紧走了!”冠义着急地看着长孙紫宸。 长孙紫宸道:“你先下去,我和花姑娘一会便走。” “啊?花姑娘也一起?”冠义吃了一惊。 “你如今身上有伤,可愿意一起同行?也好对你有个照应。”长孙紫宸转过身,低头柔声道。 “好。”花意孤有些吃惊。 “去准备一下,我们中午便动身。”长孙紫宸道。 冠义领命,又是一路小跑走了。 长孙紫宸看着冠义的背影,出神了好久。回过神来,看见花意孤关切地看着自己。 花意孤点点头,道:“你和皇子是发小吗” 长孙紫宸点点头,道“他并不是当朝圣上的血亲,是养子。在他被收养前,我们便认识。” “那,后来那个收养他的人变成了皇上,他就变成了皇子?” “对。从珂他从前朝重臣,到推翻前朝拥护自己父亲登帝,到如今成为皇子中的佼佼者。乱世里,他应该是他父亲最信任的人吧。”长孙紫宸沉沉道。 花意孤点点头:“那你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儿时,我们饿的时候,偶得粮食,再饿也要相互推让。”长孙紫宸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想起从前,笑了笑。 回忆了些许,长孙紫宸低下头去,良久说道:“陪我去看看母亲吧。” 惯于隐忍,习于残酷。就像长孙紫宸身上道道伤疤一样,华美的服饰掩盖于上。常人想不到在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的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花意孤看着长孙紫宸的背影,只觉得看见他是那样的安心。就像他身上的清香透过层层衣料,闻来便觉得有所依靠。毕竟,他是一个历经权谋暗算的腥风血雨后依旧淡雅如素,看惯尔虞我诈伎俩后依旧温和如玉的人。就像一朵洁白的荷花,开在血污的泥淖中。他的眼神就像一汪纯净的湖水,能够融化所有的不堪和曲折。 站在东平城内,秋风渐渐紧了。花意孤紧了紧大衣。远远地看见冠义牵了两匹马过来,白子阳远远地跟在后面。东平事情渐渐平息,各派该走的也都走了,剩下两个副使和长孙紫宸还在这里。 长孙紫宸将一匹马的缰绳放到花意孤手里,转身便要上马前行。花意孤缓过神来,挠了挠脑勺,道:“我......不会骑马啊。” 从小在沐烟峰里长大,山里又没有这个。正这么想着,那匹马“呼噜”地喘了一口气,吓得花意孤尖叫一声,放脱缰绳,向后退了好几步。 冠义看见,哈哈地大笑了起来,翻身上马。白子阳也禁不住抿嘴笑了。 长孙紫宸本已向前骑行了几步,听见后面的笑声,扭过身来,看见花意孤吹着胡子瞪着眼看着冠义。 长孙紫宸道:“是我疏忽了。”他刚想下马,便听见冠义一声惊呼,再一看,花意孤已经轻轻巧巧跨上了马。 “谢谢你教我。”花意孤瞥了冠义一眼,有些紧张地俯下身去抓住马的鬃毛。 “哎,是不能抓那里的。要抓缰绳!”冠义夹了马肚子,慢慢靠过去拉她的手。 “不用你教!”花意孤甩开他的手,抓起缰绳,学着冠义一夹马肚子,竟然稳稳地催动了马。 踢踢踏踏,马蹄声清脆。马上一个青色的身影轻轻稳稳地走了很远,花意孤拽着右侧的缰绳,马稳稳地掉了一个头,向长孙紫宸打了个招呼,瞥了一眼冠义。 冠义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慢慢靠近白子阳说:“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吗?她确实之前不会骑马?” “这花姑娘很聪明麽。”白子阳缓缓道,“几个动作看一遍便会了。” 冠义摇摇头,道:“以后可不能随便笑她啦,她要一不开心跑马都即刻能学了。” 长孙紫宸看着她微颤的身形微微一笑,骑到她身边。 花意孤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长孙紫宸温热纤长的手掌包住了自己的双手。他牵动缰绳,那马缓缓迈开步子,轻轻稳稳地跑动了。 “我来替你牵吧。” “这个二皇子是太子吗?”路上花意孤突然问道。 “不是,有碍于养子的身份吧。” “这个,虽不是太子,但他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子臣,这偌大个江山很难说没有二皇子一半的功劳呢。”冠义说。 花意孤点了点头,道:“那为什么当初皇帝想要收你做义子时,你却没有答应呢?” 长孙紫宸道:“他的功劳他的被倚重是他胆战心惊地经营来的,我不想那么活着。还不如做个草莽,混迹江湖,了此一生。” “你没做皇亲贵胄,如今却也是个盟主了。”花意孤道。 “这个乱世,身不由己。”长孙紫宸淡淡一笑。那一笑是那么的云淡风轻,好像他从未介怀。 “所以我很钦佩左子良。世人皆褒左诀而贬左岚,但在我眼里,左岚左子良才是那个最值得钦佩的。”长孙紫宸笑笑。 花意孤一怔,如今十几天过去,她都快忘了那个人了。 “他?他生在武学重地,哥哥是江湖一流人物,自己却身无所长,有什么可钦佩的。”冠义道。 “你也是听世人那样说罢了。你看他的同胞哥哥如此智勇双全,就知道他自己若是想学,便没有什么他学不会的。”长孙紫宸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自己就不想学?” “是啊,我曾听说他跟身边的人说过,他不想涉足江湖、政坛,只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不想身不由己,不想伤害自己珍重的人。”长孙紫宸道。 花意孤噗地一乐,想不到那个呆子还有这样的想法。早知道就不应该打晕他以他做诱饵去引郭崇韬从闭关中出来了。 “他的为人,说是懦弱,其实不过是不愿妥协罢了。” 长孙紫宸说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花清影前辈大致也是这样想的?在自己全胜之时突然隐退江湖,并且立下沐烟峰人世代不得下山涉足江湖的规矩?”冠义问道。 花意孤身体一颤,抓紧了缰绳。 长孙紫宸摇摇头,道:“不得而知。” “听说不止中原人一直觊觎沐烟峰的绝顶武学秘籍明灭经,契丹人也频频涉足儒州打算登山。”白子阳突然说道,“若是被契丹人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这明灭经的来源,还要说道花清影前辈。当初花清影前辈还是个小女娃时就认识了六十余岁的段老爷子段天皓,而段天皓是第一任盟主白小仙的关门弟子,这两个人因都酷爱武学和音律文玩结为莫逆之交,一起开创了幽篁派、沐烟峰。两人因此还殚精极虑地研究出重重山阵以防此书被盗。”白子阳续道,“所以沐烟峰人世代有守护明灭经的使命,这也是他们不允许涉足江湖的原因之一。” 花意孤想起儿时听长辈们说过明灭经这本书,但大多讳莫如深不肯多讲,只知道是古时卫夫人流传下来的武功秘籍。 “这明灭经当真是厉害,历代盟主只需习得上卷便神功盖世,在无人能敌过。”冠义叹道。 白子阳点点头道:“白小仙是唯一一个同时习得上下卷的人,他练成之后深知此书威力,便分作上下两卷。上卷只能历代盟主习用,下卷封于沐烟峰作为牵制。” “是啊,这牵制就是说,沐烟峰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能够下山,那边是盟主不德。盟主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而无人能阻止时,沐烟峰中幽篁派的掌门身负下卷武功,便可替天行道。”白子阳道,“但历代盟主均仁厚友爱,一百多年了,沐烟峰人都没有下山入世。” 花意孤咽了口口水,心下有些胆怯。此番她执意下山,算不算闯了祸 不过......如今,幽篁派的掌门到了,盟主也到了,只是盟主不知道,哈哈。 “在想什么?”长孙紫宸柔声问道,“可是路上累了” “啊,我在想.......长孙哥哥这么宅心仁厚的人,自然是不会引得沐烟峰人入世的。”花意孤办了一个笑脸。 此语一出,冠义白子阳哈哈笑了起来,长孙紫宸也是忍俊不禁。 “是啊,一百多年了,江湖还算一直风平浪静,我自然不会让它断在我的手上。”长孙紫宸笑道。 花意孤看着长孙紫宸的侧脸,也低头笑了起来。只是.......再一回想到长孙紫宸手握的重权,花意孤还是微微有些害怕。 秋日正午的阳光显得有些凉薄,照着四人马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