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暖,早膳便置在水榭中,帘幕掀起,盈盈水波便在眼前,春风轻和柔软地拂过水面,吹入榭中,实在让人舒服。 明姒正在打瞌睡,当和煦的风拂过眼帘时,确实让她清明了几分。 “师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了……”她揉了揉眼睛,无奈道。对面的郗子谕端然而坐,吃相甚佳,听闻此言停了手上的竹著,正色道:“明日辰时一刻准时用膳,迟了便不用吃了。”明姒又被吓醒了几分,悄然抬眼发觉师父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只好不情愿的默默点了回头。 “今晚宫中有宴,你随我一块儿进宫吧。”他很快便吃完了,看着仍在津津有味吃着豆沙包的明姒说。 “嗯!”明姒答应。 子谕便皱眉:“晨起少吃些东西,尤其是甜食,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长胖的。” 一口食物哽在了喉中,脸便成了煮熟的虾子一样的颜色。还剩一半的包子放也不是,吃也不是,窘迫不已。 子谕忍着笑,对岸童吩咐道:“给明非准备一套像样的衣裙,颜色么……艳丽一些吧!” 明姒不解:“为什么要……艳丽一些?” “你是我唯一的徒弟,穿得漂亮一些,就不会让别人误以为我苛待于你。” 这个算是理由么?艳丽的……明姒脑海中出现了华宫宴会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舞娘。她悄悄对着岸童使劲摇头。 “岸童素来很有审美,你放心便是。”师父不给她一丝拒绝的机会,这让明姒很害怕宴会的到来…… 玉兔高悬,华灯灿烂如白昼。明姒身穿缇色深衣,低着头坐在师父身后。这样的夺目的颜色真当得起“艳丽”二字,想不被人发现都难。她记得师父看到衣裙时对岸童慨叹道:“还是不够艳丽……”。听闻此言,她欲哭无泪。 “别总是低着头,多留心周遭的人和事。”子谕回头,低声提醒。 她闷闷地点了回头,乖乖的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才发现周遭的人或直视于她,或装作不经意地用余光悄悄看她……仿佛她突然成了宴席的主角。 真有这么“艳丽”么?她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天子坐在上首,也注意到了今天这个抢尽风头的女子。比服色更明艳的是她的容颜,那样的姿色的确夺人眼球,更重要的是她坐在从来都不近女色的子谕先生身后。明艳绝伦的妙龄少女,简素清绝的中年男子,都是姿容出众的人物,想不被注意都难。 真是有趣! 天子右下方坐着的男子,看了看天子的目光,便对着与他对面而坐的子谕笑着开了口:“先生初次携佳人入宫,定要给大家好好介绍介绍。”明姒看了眼说话之人,不过是个寻常的中年男子,体型肥胖,谄笑之时脸上的肉聚在一起,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再看自家师父,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冷冷的疏离,仿佛与这热闹的气氛不相符合,对着他人过分的热情也只是淡淡的,客气却漠然:“衍图大夫说笑了,她是我的徒儿。” 明姒站起身来,行礼如仪。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直直地看着她和郗子谕,她能够感觉到这些目光中的惊诧、疑惑和不解。 突然想起,天子之地最重礼教,师父这样公然收了个女徒弟,必然会引起舆论非议。师父不避讳这些,还让自己身着艳丽的衣裳进宫见众人,却是为何? 天子的笑容深意莫测,明姒悄然打量着他,觉得上首而坐的这个人确实当得起这个尊贵无匹却也孤单无助的位置。他那样沉稳多思,喜怒不显,仿佛一团蒙蒙的雾气,让人看不透,所以自然会畏惧。而他不过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人。 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是明姒确定,以师父之智,怎会让自己这般容易看破用意,想来还有些其他的理由吧! 天子的宴会,处处恪守礼节规矩,自然十分无趣,没想到时间还挺长。明姒感觉那双跽坐许久的腿已经发麻了,便想了个理由逃离此间。自知禁宫规矩甚多,不可乱走,便就近找了个湖边的亭子休息片刻。 这个湖比梦华池要大得多,一轮皎月刚好映在湖面之上,随着微动的波澜轻轻地荡漾。晚风软软的,送来了一阵馥郁的花香。那是梨花的香气,恬淡的味道,将这异国的夜晚渲染的温柔异常。 “你叫明非?”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一惊,迅速回头看去。玄衣纁裳,衣绘五章,裳绣四章,黄色蔽膝,赤色袜舄,这般服饰不是天子又是谁。她唬了一跳,跪地便行稽首大礼。 天子的轻笑声响在头顶:“既是先生的弟子,何须行此大礼。” “陛下治国以礼,妾不敢僭越。”她恭谨的弯腰答道。 “小小年纪怎会如此拘泥,先生可教不出这样的弟子。”他的语气也算温和,但是话语里却有些许不满之意。明姒尴尬地僵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起头来。”简单的命令,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唐突。 明姒依言,略微将脸抬了抬,仍保持着垂目的姿态。她的唇紧紧抿着,显出了十二分的不安。很久没有声音,她不安的抬起双眸,恰好对上了天子点漆般黑亮的瞳仁,她慌忙又低下了头。那双眼睛有洞察人心的力量,甚是可怕。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他骨节分明的手,捉住了她的衣袖,将她扶起。 看她依旧不言不语,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随时都有逃跑的想法。天子微微笑了笑,对她道:“快回去吧,你师父该等久了。” 果然,她闻言如释重负,行礼之后便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 梨花的清香幽幽而来,天子的唇角浅浅的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