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伤疤几乎蔓延了阿苓的半张脸像一条峡谷间的沟壑,突兀地划开了少女的脸庞,因为不及时就医,伤口在逐渐温暖的天气有了发炎的症状。
这看起来有点可怕而刺眼。
郑文一时间却觉得十分悲伤。
说来这还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次流泪之前在山林中流浪十几天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因为饥饿和缺水差点死在那里可是就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没有掉下来一滴泪水,沉默地背着公子奭爬过了一座又一座山脚上的茧都起了厚厚的一层也是在那座好像永远也攀爬不出的山林中郑文第一次感觉到了来到这个时代的困难挫折。
她沉默了许久没有出声坐在大石头上的阿苓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一眼便对上郑文浸湿泪水的双眼她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原本心中的忐忑不安和自卑也远去,讷讷地说不出一句话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
郑文眼泪的力量是巨大的,只是这一下就让阿苓心中所有的纠结和自卑瞬间消失,她站了起来慢慢走至郑文的面前,轻轻唤了一句女公子。
声音轻如蝇音带着说不出的无措与慌张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家女公子如此失态。
可郑文却一下子哭地更厉害她谁也没有看,好像一下子要哭出心中所有的委屈,蹲下了身把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像一个鸵鸟一样筑起了一层墙把自己圈在里面哭的无声无息,泪水无声地流下,面上的罩巾已经完全被打湿。
过往积累下来的各种情绪在看见受伤毁容的阿苓后一下子到达了巅峰爆发了出来是悲伤,也有委屈。
有些亏,有些错误,是能找到犯错之人的,至少知道自己应该怪谁,让心中负面的情绪有个寄托,而穿越到这个陌生而落后的时代,郑文不知道该怪谁,她谁也怪不了,继来到这里的无措和逃跑失败后,她认识到自己根本再也回不去,以她的知识根本无从解释她身处的困境,慢慢地只能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她改变不了时代,于是只能说服自己的心来适应这个时代。
可是她永远也无法喜欢上这个时代,虽然这是最好的时代,文明璀璨,青铜锻造工艺空前高超,尊卑之道严苛,王权公孙多如狗,有野心勃勃的诸侯,有倾国的美人,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礼崩乐坏,王权式微,天子爱美人而失江山,战乱死起,底层平民卑贱如草。
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没有人权。她努力地想活下去。
郑文喃喃自语“我、想家了。”这是一句无意识的话,她此时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因为急促的哭泣,她一时止住后脑中却因为空气的短缺而陷入暂时的茫然中,这段时间她什么也没有想,却觉得格外的安宁。
旁边传来低声的呼唤声。
郑文茫茫然抬起头,眼眶周围的皮肤被风一吹,泪水蒸发在空气中变得干涩,稍微一动,便觉得有些撕扯后的疼痛。
“女公子。”阿苓担忧地唤了一声,另外被毁伤的半张脸被她的一只手遮挡住一半,只露出了另外完好的半张脸。
郑文对上这半张熟悉的脸,彻底清醒的神智让她知道她所经历的不是一场梦,忍不住又喃喃说了一句话“阿苓,我想回家了。”
在这时,懦弱的她多希望这一切是一场终会结束的梦境,被大火烧尽的镐京是假的,城外遍布的难民是假的,面前毁了容的阿苓也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阿苓抿着嘴笑了笑,在听见郑文的这句话后竟然露出了熟悉的羞涩感,她缓声像个大人一样安慰郑文道“女公子会安全回家的。”
不过十几天不见,郑文突然察觉到对方消瘦了很多,她好不容易给对方养回来的白嫩和婴儿肥也没了,变得沉稳许多。
她垂着眼帘笑了笑,没有回复阿苓的这句安慰,对方误会了她话中家的含义,但不管是哪个家,郑文都清楚自己是回不去了,这个时代她短暂居住过的那个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而这个阿苓不会不知道,不管在什么时候,人都需要被假意的谎言支撑着前进。
也许是哭过一场,也许是见到了熟悉的人,她的心怀彻底打开安下心来,郑文的情绪好了许多,心中的积郁一下子消散而去,这可能就是眼泪的作用。
她站起了身,安慰阿苓说自己没事后开始观察起阿苓呆着的这个小角落,除了年轻汉子,角落里还放着三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脸色青白,胸口还用布裹着,隐隐能看见渗透出来的血迹,只有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让她知道这三个人还活着。
其中一人便是田几,她正要上前查看,就发现了缩在角落里的另外一个人,不禁惊讶出声,“七娘子?”
要不是看见对方那张依旧有些熟悉的脸,郑文险些都没有认出对方,比起她印象中光鲜亮丽,骄横跋扈的贵女,七娘子现在可称得上是落魄,变化巨大,穿着一件粗布深衣,脸颊瘦地深深下凹,皮肤也黑了不少,对上郑文投过去的目光还有些瑟缩地动了动脚,一位出身矜贵的贵女在这几天就把身上的骄傲气息给消殆尽了,不知道到底经历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