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总算明白乙十三嘴里说的‘陛下喜怒莫测’是个什么样子了,刚才还乐着,现在就阴着天下起雨来。
他抓着萧洹的袖子苦笑:“陛下算了,这位公公恐怕连我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未免冤了点。”
萧洹抬起自己的胳膊轻微晃了晃,坠在上面的手便也跟着动了下,他一眨眼:“那行,放了吧。”
谢在欢:“……”
真是一点立场也没有呢。
陆卿眼角瞄到谢在欢朝他拱手,做了个‘佩服佩服’的姿态,仔细看他俩穿着,显然一个正当值,一个从寝殿里刚跑出来的,衣裳单薄。
“陛下这么晚还来这里?”
萧洹皱眉:“听说太后传你进宫,怎么不派人先来告诉我一声,万一她有什么想不开……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陆卿眉眼轻轻一弯,方才陛下大约是想说狗急跳墙来着:“不会,只是一个铸铜案,赵主事没白死,太后还不至于穷途末路。”
他看萧洹有要陪他走一段的意思,想了想拣重要的说了:“明日江述之就要启程去颍川了,行到定州就改水路,说希望陛下先别将诏令下到颍川刺史府,等人到了再议。还有京中赌坊,陛下是打算留着,还是趁这次收拾干净,金旗赌坊里有太后的人,‘馆子’里的货应该是从南方进的,再加上铸铜案和户部动的手脚,朝中可能要伤筋动骨……”
陆卿说,萧洹就安静的听,显得这条漆黑的宫道更加静谧,谢在欢刚才碰到巡卫的禁军,留在原地和他们交代些什么,远处的火把像两团温暖的光,照亮了谢在欢的官袍,宫门口要到了。
“不算伤筋动骨,”萧洹说:“真的,就算整个户部和刑部都牵连在里面,我也不会觉得伤筋动骨,最多挖掉一滩腐肉。”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住了,睁眼看着比他朝前了半步的身影,他的头发总是惯常束起的,搭在修长的脖颈上,若隐若现一截白,很远处的火把根本照不过来,所以他光洁的肌肤就是唯一的一点亮彩,照的人心里一动。
很优美,很……好看。
萧洹被自己心中忽然冒出的想法震惊了,他顿住脚步,手心偷偷冒出了一点汗,这是在做什么,他扪心自问。
这问句几乎和许多年前山洞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那时陆卿才醒了,带着点倦笑,问他是不是要轻薄本朝的大将军。
陆卿好半天没听到声音,疑惑回头:“陛下,您怎么了?”
过往太痛,与眼前夜色中的人影分分合合,如同虚妄成真的一场梦境,带着令他未及料理的滚烫心绪,忽然卷上喉咙,令他眼眶微微发热。
“令我伤筋动骨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师兄,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筋骨都被人拆碎了,都挖没了,这样活下来,区区两部对我又算个什么。”
陆卿觉得有些诧异,但那藏在声色下的疼痛是如此显而易见,他以为萧洹说的是平阳宫事变,毕竟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三个亲人,得算上那个玩弄帝王之术,把儿子不当儿子的先帝。
切肤之痛,别人说再多也不过是风凉话,他拍了拍萧洹胳膊,并不多言。
不过他一口一个师兄叫的挺顺嘴,陆卿忽然有些好笑又郁闷,于是问道:“所以陛下去扒了大将军的墓吗?”
自然没有,陛下这几天都好好呆在宫里,谢帆说过了,他肯定没想到拿自己开玩笑会与陛下某些想法不谋而合。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萧洹险些被这刀子捅喘不上气,他声音有点变调:“你说什么?”
陆卿觉得自己这手转移话题用的挺成功,于是笑笑:“多谢陛下赐的宅子,可惜里面空荡荡的,如果有好用的下人拨进来也无不可。”
他知道萧洹不放心,所以一直等着他派人过来监视,谁料到陛下就像把这事忘了一样。
陛下:“……”
早前两个月,在陛下还没有打算对这案子进行调查的时候,陆卿就已经派人与金旗赌坊的人进行了接触,他们太谨慎,接的都是京中熟客,没有一来二去的财大气粗,根本搭不上线。
而在调查各州银钱出入的消息时,他也最大程度的动用了鉴道司的力量,这就像石磨下的豆,臼杵里的药,你不去碾碎了捣一捣,就永远不会是你的。
鉴道司历经三朝,尤其是在先灵帝时期,权倾一时,连陛下手中的天策秘府都有所染指,各地修正院堪比州府,可惜强权之下必出奸佞,重金之下不免冗余。鉴道司如今在各州收敛钱财,暴征赋税,将穷苦百姓的油水榨干揩尽,偏偏还欺上瞒下。
接连几日,各地修正院被陆卿一力裁减,为这个,他还在鉴道司与那些安于享乐的修院打了一场嘴仗,可惜司祭大人深居简出,对此没说半个字。
□□,戴小黑一个鲤鱼跃龙门从外面窜进来,满头大汗的抓起紫砂壶往嘴里灌,翘个二郎腿,差点活活被燥死。
陆卿盯了他一眼:“你进来不会敲门么,非得跳窗。”
“偷鸡摸狗做惯了,正大光明嫌累呗。”他咧嘴一笑:“这会十三跟着江晁,估计得到定州了,再嫌弃我也没别人,要么咱俩都忍忍,两个月很快哈。”
陆卿从小就只有欺负别人的份,还没听说谁能治得了他,闻言慢悠悠地把信往桌子上一飘,笑了。
“谁说的,反正现在谢帆也认识我了,不然我问问他那缺不缺人,将你送进去充了禁军,换个会走门的给我。”
戴小黑上次杖刑被打了个屁股开花,闻言菊花一痛,连凳子都不想坐了:“陆大人,我敬你是个狠人,嘴上说说也就算,何必还当真呢。咱们等了三个多月,金旗赌坊的人可算上了勾,请您亲自过去拿货,算是个好消息。”
陆卿皱眉:“怎么这么快?”
根据连湘楼的线报,京城大多数‘馆子’里的货都从南方进,五石散还好说,可那种名为底野迦的东西是从一种五颜六色的大瓣花中制出,就像麝香入药前需要反复提炼那样,这一批应该还有半个月才到东江渡口,然后转客商运进京城。
“如果安排禁军或者天策秘府将金旗赌坊围住,派人去东江先一步拿下货船……”
陆卿:“不大可行,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次出面的人是谁,也不确定这批货就是我们等的,万一是有人试探我,你这样一围,前面三个月可都前功尽弃了。”
他想了想:“你把我们准备好的假铜币换一半真的进来,既然有人想试探,那就让他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