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最盼贾瑚兄弟和睦,究知凤姐小产根由后反倒失了怜惜之心,等贾珍之妻尤氏亲带来升媳妇前来请罪时只说:“以后长记性,凡总的奴才教好了再往跟前用!” 尤氏唯唯,来升媳妇俯身磕头:“都是奴才管教无方,辜负了主子的器重。” 张夫人别过脸:“当不得你们的跪,素日演着恭顺弄没了我的孙子,再要这般,我跟老爷岂不绝后?” 来升媳妇哪里当得起这话,跪在地上磕头不断。 尤氏也不自在,不露痕迹地站了起来。 “行了。”张夫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虽是长辈,也不能太打珍哥儿的脸,孩子已是没了,是他的造化不好!” 尤氏正觉不安,丫环来回:“太太,大奶奶过来了。” 颜氏进屋后瞧着眼前的阵仗便有了分寸,免了尤氏的礼方说:“许久不见大嫂子了。” 张夫人一面吩咐丫环赶紧扶儿媳坐下一面嗔怪:“你身子不便宜,大热天的何必折腾劳累?” “太太放心,多走动走动也好。”颜氏撑着腰入座,又命丫环拿出一个锦盒给婆母瞧,“这是太上皇后赏赐给媳妇的山参,原教药房收着应急用,如今正可让弟妹补补元气。” 张夫人叹息一声:“你和瑚儿也别对家人忒实诚,自己保重好是正经。” 尤氏从旁奉承:“公主和瑚兄弟最是孝顺,又体贴妯娌,实在是太太的福气。” 颜氏也听了些风声,因又说道:“弟妹这样,我也不便到跟前去教她触景难过,还要太太劳累,劝她宽宽心,总归是年轻,早晚能补去遗憾的。” 太太捏捏额头:“她是惯能抓小失大的主,用得着咱们一厢情愿白做打算。” 颜氏看了跪在地上的来升媳妇一眼,慢悠悠地说:“咱们家可不能为了一个体恤下人的名声纵出另攀高枝算计主子的奴才来——大嫂子,您说我的话有理没理?” 尤氏无奈,因训来升媳妇:“你在这儿做什么?去琏二奶奶的院子跪着,几时二奶奶开了金口才容你宽赦。” 来升媳妇只得起身去了。 尤氏这才说:“媳妇也去瞧瞧凤姐。” 张夫人点点头:“你是有心的。” 颜氏记挂孩子,又过一刻便起身告辞:“葵哥儿新学了几首诗,明儿让他来背给太太听。” 提到孙子,张夫人终于开脸:“好,我教她们预备枣泥糕。” 张夫人还因颜氏的深明大义老怀安慰,却不知大儿媳也怨怼贾瑚:“你摆着兄长的架子不打紧,凤姐的孩子立时就掉了,以后还是省省事儿,少招仇恨。” 贾瑚堵的不行,他是把荣国府的未来寄托在贾琏身上的,否则也不会求全责备,谁料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贾母知道凤姐小产有二儿媳的手笔在里头,听她替侄女抱不平把话头往贾瑚身上引时只说:“也是凤丫头没福,好在年轻,不怕将来没有孩子。” 在贾母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整个荣国府的利益,凤姐对上贾瑚且需往后靠一靠,她还指望长孙能为元春姐弟铺路呢。 贾琏找了贾瑚几次没见上面,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只好来求太太解说。 张夫人膈应凤姐,又因她将将小产不好发作,憋着火气着落在儿子身上,脸色阴沉的骂他:“你哥哥是朝廷大员,多少军国要务等着他参决?没事儿闲着呢,费了心思在你们身上!训你罚你就是让你没脸害着你!” 贾琏三下受挤不得争辩:“都是儿子不好。” 张夫人实实在在心疼没能出世的孙子:“你也说给你媳妇听,荣国府的世职是老太爷定下,得着上皇金口玉旨必要传给瑚儿的,为这个折腾自己孩子辖制我与老爷——她是打错了算盘!” 贾琏告罪:“儿子让老爷和太太忧心了,儿子也并不曾生过觊觎之心。” 对着贾琏发泄一通,张夫人也稳住了情绪,缓了口气说:“咱们娘儿俩说句体己话,你嫂子连老圣人的家都当得,还管不了区区的荣国府?她为何要教你媳妇协理?你哥哥又因何让你帮着老爷应酬府里往来?总得你们夫妻有能为挑起这副担子他们才肯放心松手,你们也忒教人寒心了。” 贾琏是哑巴吃黄连:“还求太太帮儿子圆场,别教哥哥嫂嫂生了芥蒂。” 张夫人叹口气:“等你媳妇出了小月,我这里摆桌家宴,对脸笑一笑自然就好了,毕竟是做哥嫂的,不能跟你们计较。” 隔天张夫人也说贾瑚:“琏儿家的气性大,为了嚼舌头的事儿平白吃醋动了胎气,琏儿又不是不知道好歹,你可不许多想。” 贾瑚摇摇头:“也怪我思虑不周,他都成家娶媳妇了。” “就是长到八十岁上也是你弟弟。”张夫人笑道,“老爷说了,你总该看在叫王子腾丢了京营节度使的份上宽谅他女儿一些。” 贾瑚点点头:“太太,您的意思我懂,琏儿是我的弟弟,哪能跟他有隔夜仇?” 张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 王子腾之妻史夫人来看女儿时也责备凤姐行事不周受人算计,凤姐没了孩子,自忖不单贾琏气恼,婆母妯娌也是生出嫌隙的,愧悔之下直到中秋节后才渐大好。 张夫人知道大儿媳最有丘壑,逗着孙子玩儿时也替凤姐垫了好话。 颜氏还不至于为妯娌吃心,因笑道:“媳妇都听太太的。” 张夫人又说:“按常理,这会子就得让她仔细歇着调理身子,但一来她不是能清闲的性子,二来怕她多心生出事端,再则还有东边的搅和,我和老爷不想让王家介怀。” “您也不必顾虑。”颜氏放下团扇,“媳妇说句实在话,荣国府家业不小,媳妇却未必能看在眼里,不为别的,它与您教养的瑚哥没法比,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最要紧。” 张夫人拍拍颜氏的手:“我知道你的苦心,荣国府现在是老爷的,将来是瑚儿的,太上皇的圣旨谁都不能擅改。” 等张夫人当众命次媳继续接管内务的一刻,府中管事都觉纳罕:大奶奶能这般好性? 在贾府下人眼中,精明厉害的琏二奶奶与公主大奶奶相比简直是土丘跟泰山的差距,凤姐处置下人时要照应到府中方方面面的关系,多少得留三分余地,大奶奶可不同,前几日林大爷叫车出去,把式迟了一柱香的工夫,恰巧被过来看林姑娘的大奶奶撞上,当即赏了二十板子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林家哥儿姐儿还不安呢,大奶奶已经冲车马管事去了,没理他是老太太院里大丫鬟的哥哥还是二太太手下得力陪房的外甥女婿,直接给了一顿打把人撵了出去。就冲这,信她饶过二奶奶才怪。 颜氏对凤姐多少是有点儿亏欠的,去岁女真犯阙,王子腾自恃才干拥着忠恂郡王不服金陵公主号令,差点儿被立斩营前,颜氏虽不觉得自己有错,终究是拂了亲戚的脸面,宁肯在这事儿上让她一让。 一晃眼过了几个月,正旦朝贺时,刚到东宫与太子妃碰头的颜氏突然发动,有了临盆迹象。 太子妃初觉慌乱,继而稳定心神发号施令:“快去内务府把产婆叫两个来,传御医!” 颜氏尚有知觉,握住太子妃道:“不能污了你的房子。” “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太子妃左右看看,“找个人回母后去,跟贾公爷传个话!” 皇后本是盛装打扮预备受礼朝贺的,闻报后“咣”地起身:“传本宫懿旨,命贵妃率内外命妇先于宁寿宫朝贺。” 因是二胎,虽有些早产,只两个时辰便顺顺当当落了地,此刻晴空瑞雪,愈发显出喜气来。 贾瑚高兴之余又给圣人请罪,皇帝笑道:“这孩子跟东宫有缘,保不准是第二个兴武!” 因颜氏执意回家,皇后急调凤撵,用暖车把母子俩送归国公府。 子以母贵,颜氏的次子至不济有正二品的顶戴,公主府、国公府、荣国府、宁国府管事听说消息都来磕头,得着恩典回家照看妻儿的贾瑚不惜财帛,都予厚赏,直要盖过年节的喜气。 晚间家宴,贾母自是高兴,因向张夫人笑道:“这孩子与元春有缘,也是年初头一日的生辰。” “正是。”王氏嘴上发酸,“哥儿生在东宫,可不与元春有缘。” 贾母愈发欢喜,唯盼这个曾孙真能给元春带来福气。 张夫人眉头一皱,也不曾多说什么,向贾母请示道:“公主那儿虽有长史管家,到底缺个做主的,如今权请越城郡主照应几日,媳妇是婆母份上,不好躲懒劳动亲家,有意在初五后到瑚儿府里小住一月,老太太以为如何?” 贾母点点头:“很妥当,府里有琏儿媳妇,又有你弟妹在,很不必你分心,照看好公主、孩子是正经。” 张夫人笑着应了,又说些洗三满月的章程请贾母裁度,席间之乐,更胜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