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渐渐退化,直至死亡。”
许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听在殷席耳朵里却如同最冷酷无情的判官。
什么叫感官渐渐退化直至死亡?
“这样的病例目前全球只有三例,前面两位发病者已经在研究院死亡,发病者会渐渐失去嗅觉、味觉、触觉,最后是视觉和听觉。三年前我遇见她,两年半前,她失去嗅觉,两年前,她失去触觉,一年前,她没了味觉,现在”
殷席猛地挂断电话,胸腔好像有一直困兽在咆哮,咆哮着要撕碎他的心脏,连同他的身体一起撕成碎片。
他不敢去想温颜现在的感官退化到什么地步。也无法想象闻不到感觉不到的世界是什么样!
他没有听说过这种乱七八糟的病,他不知道那两个病患是怎么度过最后一段时间的,他不会让温颜走上那样的路。
他找了这个女人三年,不会让她就这样轻易离开。
这女人只能从他身边逃离一次,以后,没有他的允许,她不能离开他一步!
冲回卧室,看见女人安静的睡颜,心痛却比刚刚更甚。
直到坐在床边握住温颜的手,殷席才有些许安心的感觉,可握在掌心的手是冷的,如果不是女人的胸口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殷席会以为床上的人会就这样一睡不起。
这三年里,他不止一次的想,也许这个女人在离开他以后,又恢复曾经的明媚,会开心的笑,会肆意的闹,会自由自在的呼吸。
也许她对他有恨有怨,但至少离开他,她会活得开心一点。
可是现在,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她过得不好,很不好。
手不自觉收紧用力,直到被女人消瘦的手骨硌住,殷席才反应过来,紧张地抬头,床上的女人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然睡得香甜。
她不会醒来,因为她没有感觉。
这个认知让殷席有种窒息感,心底涌上恐慌,他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来让自己心安,这个女人不会离开他,会健康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
贴上粉唇细细的吻,殷席听见自己狂乱如雷的心跳,好像要把他的耳膜震碎。
那个小猫一样的女孩儿,会在他身下被欺负得嘤嘤哭泣的女孩儿,会抱着他的腰撒娇的女孩儿
过去的一幕幕在脑海浮过,脑袋好像要炸裂开,可床上的人还是毫无知觉的沉睡着。
“你这女人,怎么可以真的说到做到?”
话音落下,唇下感到一点湿润,掀眸,温颜还是沉睡着的。
是他
殷席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指尖是晶亮的水光。
近三十岁的男人,他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几岁时候的事了,如今却因为一个女人在哭。
如果在这之前有人告诉他,这事是他干出来的,他可能会直接揍那个人一顿,可现在,他只想找个人狠狠地揍自己一顿。
他之前都做了什么?他是怎么把温颜逼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在她全心全意爱着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哦,他那个时候正是春风得意,觉得人不风流枉少年,流连在花丛之中,左拥右抱,甚至还嫌弃她不太听话。
在他过去接受的教育中,钱是万能的,所有的事都可以用钱解决,没有钱的人都应该在他面前臣服,尤其是女人。
温颜对他来说,就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猫,她引起了他的注意,牵引了他的情绪,他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爱上她,心里想的却是要将她驯服。
所以他在她面前故意和别的女人调笑,想让她学会做一个听话的女孩儿,他喜欢她在床上的青涩,想要将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就像一只乖顺的宠物。
所以,他剪断了她所有的利爪,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把自己爱的女孩儿,折磨得面目全非。
他看见她的绝望,看见她的负隅顽强,心脏狠狠抽痛的时候他突然醒悟,钱不是万能的。
温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殷席就在床边坐着,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男人的眼底布满血丝,眼窝下是熬了夜的青黑。
他一夜没睡?
温颜有些诧异,也没问他去不去上班,等睡意完全消退才坐起来,掀开被子准备起床,男人直接把她抱进卫生间。
在看见男人有要帮她刷牙的迹象,温颜才开口:“我自己可以。”
然而伸手去接牙刷的时候,眼前突然陷入黑暗,这种情况发生的频率最近越来越高,温颜没有慌张。站在那里等着视觉恢复。
“怎么了?”
殷席低声问,把牙刷塞进温颜手里。
温颜没有说话,安静的站着,只是抓着牙刷的手越来越用力,殷席的手覆上她的,很久之后温颜突然笑着开口:“我好像看不见了。”
殷席浑身僵住,许诺昨晚在电话里说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最后是视觉和听觉。
现在,她的视觉,没有了。
殷席抓着温颜按进自己怀里,死死地抱住,恨不得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温颜反应很平淡,从男人的动作她能猜想到他一定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抱自己,可她已经感受不到了。
什么都,感受不到。
“你知道了吧?我得了,这种病到目前为止,全球一共只有三例,为了治疗,这三年我都待在那个秘密的研究院里,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药,还要接受各种机器的检查,我就像是一个试验品,任何可能有用的方法都会在我身上尝试。可是最后,他们还是对我说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是无能为力呢?
她明明已经这样配合,她明明很想好好活着的啊,为什么要让她以这样悲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眼泪不受控制的眼角滑落,温颜听见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
她还有很多风景没有来得及看,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做,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为什么命运要选中她?
温颜哭着跪在地上,殷席抱着她没放,陪她一起跪着。
滚烫的泪珠润湿他的衣服,像一盆热油浇在他心头。发出滋滋的声响。
“我带你去找最权威的医生,一定还有办法,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我不去医院!”温颜坚定的回答,摸到殷席的肩膀隔着衣服用力的咬了一口:“殷席,我在研究院被人当成怪物研究了三年,我受够那样的日子了,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丁点的仁慈,让我安静的度过余下的时光,这是你欠我的。”
这是他欠她的,所以最后的时光,她来向他讨要。
所以,哪怕她最后走了,他也不必遗憾难过,她想要的,都已经全部得到。
这,也是她对他最后的放手。
“好。”
这个字从喉咙发出,带着倒刺一样刮得喉咙生疼,鲜血淋漓。
十天后,云城某大学大礼堂舞台上,温颜身着一袭雪白的抹胸婚纱站在灯光下。观众席上人满为患,很多听到消息的粉丝闻讯赶来,手里高举着自制的荧光牌,呼喊着她的名字。
温颜安静的站在上面,直到音乐声响起才举起话筒,第一首歌,是她当初没来得及发行的那首。
前奏结束,温颜空灵干净的声音响起,红唇微启,歌词从她口中清晰的吐出。
我曾想去天空翱翔
也曾想去海底徜徉
天空很蓝
太阳很暖
我喜欢冬日午后的阳光
也喜欢秋后落叶的金黄
我踮着脚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
为什么却没有看见希望
我还是一个孩子
没长大的孩子
请给我一束光
让我可以继续远航
唱歌的时候,她的脸上是孩子般单纯满足的笑。然而中间的间奏结束,第二段音乐响起以后,温颜却没有接着拍子继续唱。
她站在舞台上,安静的站着,脸上依然带着恬淡的笑,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直到殷席从台下冲上去抱住她,她脸上的笑才变成茫然。
原来
她听不见了。
她闻不到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不到他强有力的心跳,看不见他的容颜,听不见他的呼喊,他所有的所有,她都已经完全失去。
十八岁的温颜,遇到二十四的殷席,他践踏了她的梦想,毁了她的爱情。
二十四岁的温颜,重逢三十岁的殷席,他待她如珍如宝,拼尽全力要弥补她所有的爱。
殷席有没有在对自己说话温颜不知道,她只有一句话想对他说。
殷席,如果十八岁的我,遇到的是现在的你该有多好!
那样,那些伤害都不会发生,我们会有个很可爱的孩子,也许不止一个,我们会很好,直到天荒地老
你是我遍体鳞伤后,惨痛领悟的错过。
我们之间,没有重逢,只有死别。
殷先生,好久不见。
殷先生,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