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回头,就见那人抬起头来,一双平静的丹凤眼在触及沈弃淮的时候,陡然充满了恨意。
“好久不见啊,孤儿。”他冷声道:“你还活着,真是老天不长眼睛!”
沈弃淮浑身一震,眼睛瞪得微微充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这世上敢叫他孤儿的人只有一个镇南王世子沈青玉!
那个被他追杀出京城,下落不明的沈青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费尽心思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让他回来了?
镇定的神色被击了个粉碎,沈弃淮慌了,下意识地就冲上前去伸手,带着杀气直袭沈青玉命门!
他不能回来,他要是回来,那一切都完了!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也由得你放肆?”后头的沈故渊轻笑一声,红线从袖中飞出,将他手脚缠死,捆做一团,往后一扯
“呯!”重重地摔在地上,沈弃淮转过头看了沈故渊一眼,眼睛血红:“你为什么非要同我作对?”
沈故渊抱着幼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谁让你作孽太多?”
气得牙痒痒,沈弃淮只觉得胸口堵了好大一团气,出不得入不得。怎么就会和沈故渊这种人对上了呢?让人讨厌,偏生又杀不了,简直如骨中钉肉中刺,恼死个人了!
旁边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见沈青玉,纷纷围了上来。
“镇南王世子,你这么些年去哪里了?”孝亲王激动地问。
沈青玉撇嘴,踢了地上的沈弃淮一脚,道:“五年前这畜生骗我出了京城,想让人刺杀我,幸好我身边的护卫忠诚。用命保护我,让我逃走了。但之后,他一直派人追杀我,导致我不得不远走。父王病重,王府大权都落在他手里,我寄信回去不但没有人来救我,反而让刺客找到了我的位置,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靠近京城。”
堂堂世子,流落在外五年呐,要是他当时在,王位哪里还轮得到沈弃淮?
沈弃淮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孤儿,是不是好奇我怎么回来的?”又踢他一脚,沈青玉冷笑:“你的天罗地网这么多年来不见消弭,反而更加严实,要不是三皇叔,我还当真回不来京城!”
三皇叔沈弃淮气极反笑,眼神如冰地看向沈故渊:“又是你,又是你!”
“王爷不用谢我。”沈故渊勾唇:“我到底是皇族血脉,替你们找回失散多年的世子也是应该的。世子这些年在外头受了不少苦啊,王爷打算怎么补偿他?”
补偿?沈弃淮眼里嘲讽之意十足。这沈青玉当年在王府里作威作福,唤他孤儿,让他干粗活,还常常告他恶状,让老王妃惩罚于他。这样的人,就该死在外头喂狗,还想要补偿?
“补偿这东西,我自己会要。”沈青玉哼了一声,眯眼看着动弹不得的沈弃淮:“倒是有不少问题想问这所谓的悲悯王爷,我父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沈弃淮跪坐起来,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贴到自己的胸口。
“哟,这是有愧的意思吗?”沈青玉挑眉:“我父王上好的身体,在我离开之后就接连不断地大病,不出半年就薨逝。母妃那么坚强的人,竟然会殉情。悲悯王爷,你不该同他们的亲儿子我,交代交代吗?”
牙齿终于勾到了胸前的细绳,沈弃淮冷笑一声,咬断绳子将那玉坠扯着往门口的方向一扔!
“啪”玉坠落地,竟然直接炸开了,虽不至伤人,但声音极大,外头守着的士兵瞬间齐齐往里头压。
“交代?”沈弃淮抬头看着他:“如今的你,凭什么同本王要交代?本王是大权在握的王爷,你只是条丧家犬。”
沈青玉变了脸色,祠堂里其他人都皱起眉头。
“王爷。”赵饮马焦急地进来道:“外头少说八千人,要求悲悯王爷出去,不然他们就要压进来了。”
“准备得倒是挺充分啊。”沈故渊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悲悯王爷送出去吧。”
“这”孝亲王皱眉,低声对他道:“咱们现在唯一的筹码就是他,就这么把他交出去,他反手继续打咱们怎么办?”
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自家皇兄一眼,沈故渊道:“往南两里就是京城。”
您就不会往南走两里地再交人?反正他们带的人也有三千,外头强压,大不了鱼死网破。
地上的沈弃淮不屑地看着他:“王爷的如意算盘未必打得响,方才赵饮马已经传令让护城军去罗藏山了,你们想等援军来救,怕是等不到。”
站起身,沈故渊将幼帝放进孝亲王怀里,拂了拂袍子看着他问:“你知道先前你给的任务,池鱼为什么总是失败吗?”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了这个?沈弃淮皱眉看着他。
沈故渊嘲讽地道:“因为你给的任务总是太难,压根没有考虑过她的安危。一个人保命都困难的时候,自然更完不成你交代的事情”
“你以为你这样说本王就会信?”沈弃淮嗤笑:“她完不成是她不想完成,宁池鱼可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杀手,她有多少本事,我会不清楚?”
“你当然不清楚。”沈故渊摇头:“宁池鱼聪明伶俐,远在余幼微之上,只是对你信任依赖太过,活成了个傻子。她在你手里是个傻姑娘,在我手里,可会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呢。”
胡说八道。沈弃淮看着他道:“你就是想拖延时间,等待援军。”
俯身下来,沈故渊眼波流转,勾唇认真地道:“我带你看看真正的宁池鱼吧,你错过的,可不止是一个女人呢。”
说罢起身,拍手道:“把咱们的悲悯王爷抬起来,回京城去吧。”
众人闻言,连忙七手八脚地把沈弃淮举在头顶往外走。
这姿势有点羞辱的意味,沈弃淮恨声道:“沈故渊,你今日绝对不会活着回去!”
“是吗?”沈故渊走在旁边,压根没看他:“王爷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今日发生的事情,这么多人都看着,可不是轻易就能交代过去的。”
“哼。”沈弃淮嗤之以鼻:“只要季亚栋在我这边,你们就拿我毫无办法!”
季亚栋手里的士兵比整个京城的防护加起来还多,也正是有这个底气在。他今日才会让孝亲王做选择。等了这么多年,实在是等不及了,若是能武力解决,他才不管这黎民苍生!
沈故渊看了沈青玉一眼,后者微微颔首,寻着机会隐在了人群里。
祭祖大典被破坏了,所有皇亲国戚都被赵饮马带人护着,往京城的方向走。一路上有不知道情况的人在问发生了什么,周围的禁军难得地体贴,把主祠堂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于是,这群皇亲国戚们就愤怒了,虽然眼下的情况没法反抗,但祭祖都祭不成,这可是天大的事情,所有人都记在了心里,等着回去算账。
沈弃淮的算盘是打得很好的,祭祖之日,皇亲国戚都在,他在前头设了埋伏,可以将这群人统统坑杀,然后假装遇见山匪,自己回京城搬救兵。到时候皇族一人不剩,天下大乱,他作为唯一的王爷,又有季亚栋相助,怎么都能稳住大局。
护卫安排好了,不会放任何一个人离开宗庙,埋伏也设得很好,炸药羽箭,一样不少,简直是天衣无缝!
然而,他少算了一个人。
铠甲碰撞之声整齐响起,前头的树林里好像有人朝他们这边来了。赵饮马停止了前行,派人上前去查探。
沈弃淮也挣扎着往前看,却见雾气腾腾之中,穿着护城军衣裳的士兵们齐刷刷地往他们这边而来。
“师父”池鱼跑在最前头,小脸上沾了灰黑色的东西,激动不已地喊:“师父快来!”
这怎么回事?沈弃淮皱眉,立马喊了一声:“抓住她!”
四周跟着的季亚栋的人立马冲了上去,长戟相加,孝亲王立马喊了一声:“池鱼小心啊!”
猛地刹住车,池鱼眨眨眼,看了看那些凶神恶煞扑过来的人,立马扭头就跑。后头的树林雾气极重,看不清有多少人,但一听那铠甲碰撞的声音,沈弃淮知道,定然不会少于两千人。
“分三千人去追!”他下令:“除了那个女人,其余全部不用留活口!”
“是!”季亚栋的副将立马领命带兵上前。
孝亲王急了,骂道:“池鱼可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你也忍心这样对她!”
“是她先这样对我。”沈弃淮冷笑:“要是没有她,我哪里至于落到今日这田地!”
“要是没有她,你怕是要饿死在镇南王府的柴房里了。”沈故渊面无表情地开口:“要不怎么说你这人该死呢?别人对你的好你半点不记得,对你不好,你倒是念念不忘,活该娶了余幼微。”
“你”沈弃淮沉了脸:“幼微乃大家闺秀,怎么也比宁池鱼好!”
“池鱼论身份是郡主,不比谁差。”沈故渊道:“她心甘情愿给你做事,从一个大家闺秀变成杀人工具,你不但不领情,反而还觉得她不好。沈弃淮,你这人注定一辈子姻缘不顺。”
姻缘?沈弃淮冷笑,他娶了余幼微,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姻缘不姻缘的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余承恩一定会站在他的船上。
沈故渊看他一眼,轻轻摇头。
说话间,前头树林里正打得热闹,时不时还有炸药的声音。沈弃淮从容地等着,他知道那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宁池鱼搬这些救兵来,等于找死!
然而,两个时辰之后。宁池鱼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喊:“师父,幸好我带的人多,咱们赢啦,你们快过来!”
孝亲王等人一喜,沈弃淮却是一惊,他布下的埋伏加上三千士兵,才两个时辰,就全军覆没了?这宁池鱼去哪里搬来的那么多人?护城军不是已经去罗藏山了吗?
亲信统领没有回来,沈弃淮有些拿不准,剩下的人也有些迷茫起来。
“诶?怎么还有人啊?”一脸无辜地看着不远处那浩浩荡荡的人群,池鱼苦恼地道:“还要打?”
当然还要打,都走到这里了,他半点退路也没有!沈弃淮沉了眼神,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树林,派去查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来,那里面到底有多少人?
眼下他这边还有五千余人,若是动手。不怕赵饮马,就怕后头援兵涌上来,正反夹击,那可就遭殃了!
算计了一下地形,沈弃淮抿唇,侧头对沈故渊道:“你们援兵已到,还不打算放了我吗?”
“为什么要放了你?”沈故渊笑了笑:“你有本事先让人来救你啊!”
这笑容无耻极了,看得沈弃淮捏了捏拳头,恨不得拿把刀朝他脸上捅!
赵饮马倒是机灵,见着有转机,立马让外围的禁卫将季亚栋的人远远隔开,他没法发号施令,外头的人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池鱼顺利地跑到了沈故渊身边,喘着粗气问:“师父,您们还好吗?”
“暂且没什么大碍。”沈故渊道:“不过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大家应该都饿了。”
皇亲国戚,哪里吃过这些苦?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还没吃的,个个都已经抱怨开了。
池鱼左右看了看。悄悄地把自家师父拉到旁边,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串糖葫芦塞给他:“我就知道今天肯定饿肚子,提前备着了,你把裹着的荷叶拆开就能吃。”
沈故渊哭笑不得:“你让我在这种紧张的气氛里吃糖葫芦,合适吗?”
“很合适!”池鱼一脸凝重地小声道:“沈弃淮这个人多疑又谨慎,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所以您表现得越轻松,今日咱们脱险的可能性越大。”
倒也算机灵,沈故渊接了糖葫芦,剥开荷叶塞进嘴里:“其余的人怎么办?”
“前头树林已经攻占,京城里气氛不太妙,季亚栋好像已经带人控制了皇宫,我和知白侯爷还是找到李大学士才搬到的救兵。所以徒儿觉得,还是在树林里扎营吧,驿站已经派出十几封密信,通知各路人马来勤王了。”
沈弃淮此番就算不打算造反,这样的情况之下也不得不反,皇室中人性命垂危,若是挨不到增援来的那一天,那可就完蛋了。
沈故渊点头,转身回去和几位王爷商议了,大部分的人都往树林里转移,沈弃淮却被赵饮马亲自押着,在森林外头休整。
“这”孝亲王进了树林,看清里头的东西之后,脸色惨白:“这就是你们带的救兵?”
五百多号护城军,零零散散的,不少人还带着伤。
池鱼无奈地道:“能喊得动的只有这么多人,要不是先前无意间发现了这边的埋伏,今日才是真的完了。”
树林里的埋伏,以前沈弃淮也经常用,尤其是冬日的树林,雾气重,看不太清楚东西,所以目标很容易中计。幸好,池鱼熟悉这一套。与小侯爷配合,趁着雾大,杀了一个山匪,从树上扔了下去。
尸体一落地,一片土顿时炸开,树林里的人听得火药声,误以为目标进来了,立马朝陷阱方向射箭。池鱼和沈知白不动声色地顺着箭飞射出的方向,找到埋伏的人,一刀割喉。尸体落地,炸药声不断,树林里烟雾更浓。
这群埋伏的人显然不是悲悯王府的,多半是季亚栋的人,对这样的伏击不太适应,到后来竟然自乱了阵脚,相互厮杀起来。池鱼连忙带着小侯爷继续往京城的方向赶,搬来救兵,将他们剩余的一盘散沙全部剿灭。
护城军曾在赵饮马手下的人只有五百余,为了不打草惊蛇,池鱼只跟李大学士要了这些人,然后埋伏在树林里,用铠甲制造出人很多的假象,把人骗进树林,利用沈弃淮之前设下的火药,坑杀抓捕。
听她说完经过,一群王爷目瞪口呆,孝亲王好半天才回过神,笑得前俯后仰:“沈弃淮要是知道自己三千人是死在你这五百人手里的,怕是要气死!”
“不能让他知道这里只有五百人。”沈故渊道:“眼下他有忌惮,所以不敢动手。但一旦知道了真相,在场的各位,怕是一个也跑不掉。”
笑意顿止,孝亲王想了想,严肃地道:“京城回不去,这树林一旦雾散,也是呆不住的。眼下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
“什么地方?”池鱼好奇地看着他。
苦笑一声,孝亲王闭眼:“皇陵。”
皇陵里机关密布,易守难攻,他们这么点人,要坚持到援军来,只能选那个地方,惊扰太祖英灵。
“可以。”沈故渊点头:“但粮食和水要提前准备,趁着沈弃淮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援军也还没到,立马派人去准备吧。”
“附近有不少村庄。”沈知白道:“我带了银子出来,征收些干粮应该不难。”
“皇陵里有活水。”孝亲王道:“活下来不是问题。”
现在最困难的,无非就是要怎么不动声色地过去,还不能被发现。
外头沈弃淮的人还虎视眈眈,这一大片皇族中人,都不是吃苦耐劳的主儿,也没有行军的纪律,一路吵吵嚷嚷的,走哪儿就把位置暴露在哪儿。
沈故渊沉默半晌,道:“我有办法,劳烦皇兄,先告诉我皇陵的位置。”
几个时辰过去了,树林里的雾气不但没散,反而更浓,连晌午的太阳都没能穿透。沈弃淮不耐烦地看着身边的赵饮马,道:“赵统领这是何必呢?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你却要为了别人放弃性命。”
赵饮马笑了笑:“人各有志。”
“不值当。”沈弃淮摇头:“你听树林里,他们还有人在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境地里。这样一群酒囊饭袋,值得你效忠?”
树林里叽叽喳喳的,的确还有人在笑,皇族中人大多没经历过今日这样的事情,所以想说的话就多了。
赵饮马没再理他,手捏着刀鞘,尽职尽责地盯着他。
天色已经暗了,树林里说话的声音还是一点没弱,赵饮马看了看,道:“兄弟们守了一天了,也该去找点吃的,王爷可否配合一下?”
沈弃淮皱眉,压根没得反抗,就被吊在了树上。
赵饮马带着人就走。
这么放心?沈弃淮很意外,看着他们当真消失在那片黑漆漆的树林里,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那群吵闹的人说了一天的话了,可天这么黑,树林里怎么一个火光都没有?
“来人!来人啊!”察觉到异样,他挣扎起来,大声咆哮。
然而,季亚栋的人都驻扎得较远,听见他的声音跑过来的时候,赵饮马早就已经没了影子。
身上的红绳被松开,沈弃淮立马朝那树林里跑去,穿过浓雾跑了半天,却见空荡荡的树林里有一只海螺挂在树梢上。风吹进里头,发出很吵闹的人声,沙沙哗哗,叽叽喳喳,喧闹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