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铁青,沈弃淮怒喝:“给本王追!”
这里只有三条路,回京一条、出京城一条、去罗藏山一条。剩下的人听令,立马兵分三路,飞快地追。然而,这些人都已经饿了一整天了,季亚栋不在,军心也不齐,所以追的速度不快,在他们追上之前,沈故渊已经把一群人都安置在了皇陵之中。
池鱼张大嘴看着眼前的景象。
太祖的陵寝,即便是在地下也丝毫不随便,金碧辉煌的庙宇,宽大的广场。在四周石灯的映照之下,美得让人震撼。
原来泥土之下,也可以修建这么宏伟的宫殿!
孝亲王跪在主陵寝外的空地上不停磕头,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请罪。
池鱼想凑过去,然而静亲王拉住了她:“别去打扰了,王爷对太祖十分崇敬,今日来此叨扰,也是实在不得已,往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所以他得请罪才能让自己心里舒坦。”
理解地点头,池鱼扫了四周一眼,发现赵饮马已经带人在最大的空地上扎营了。那白玉石修的台子极大,容纳下这几千人压根不是什么问题,稻草往地上一铺,倒头就可以睡。
旁边的另一块白玉台上,一众皇亲还在低声抱怨,只不过碍着是太祖的陵寝,声音小了不少,他们身下有从农家借来的被褥,但显然并不让人满意。
“这该死的沈弃淮,忘恩负义,害得我们沦落至此!”
“等咱们有机会回去,定然让他没个好果子吃!”
“别说大话了,现在兵权在季亚栋手里,咱们人不够,能保住性命已经不错了。”有人担忧地道:“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到这里。”
“皇陵位置隐蔽,他们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沈故渊淡淡地开口:“但时间长了就难说了,罗藏山毕竟只有这么大,要当真翻过来了,咱们也藏不住。”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担忧,好在他们都饿了,说话的力气也不多。池鱼将干粮分给他们吃了,然后蹲在沈故渊旁边道:“师父,这回是不是不是沈弃淮死。就是咱们死?”
“嗯。”沈故渊点头:“他没给咱们留活路。”
池鱼抿唇:“我其实可以去刺杀他,这样我也算报仇了,大家的危险也能解除。”
白她一眼,沈故渊问:“你打得过他?”
池鱼干笑:“尽力一试,万一呢?”
“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可能赔上你自己的性命?”沈故渊嫌弃地皱眉:“你脑子进水了?”
池鱼一噎,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低声问:“师父有别的办法吗?比如扎个小人什么的,沈弃淮立马就死的那种!”
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沈故渊道:“我不杀生。”
啥?池鱼震惊地瞪眼:“这年头还有妖怪不杀生的?!”
她实在是太惊讶了,所以这句话直接脱口而出,等想收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沈故渊眯了眯眼,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果然是有问题。”
背后一凉,池鱼双手抱头,无辜地眨眼:“我我哪儿有问题?”
“为什么说我是妖怪?”沈故渊将她逼到墙角,伸手撑着她身后的白玉墙,浑身气息冰冷。
池鱼干笑:“那个我随口说说。”
“怕不是随口。”沈故渊俯视她:“你最近几天一直不太对劲,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不擅长撒谎的池鱼脸涨得通红。就算不招,那叽里咕噜乱晃的眼睛也出卖了她。
沈故渊冷笑:“光凭你是不可能看见的,郑嬷嬷帮你了。”
池鱼傻笑。
有点烦躁,又有点说不清楚的情绪,沈故渊盯着她的眼睛:“你就不怕我吗?”
“师父会害我吗?”池鱼眨眨眼。
沈故渊摇头。
“那就不怕。”池鱼认真地道:“不管师父是人是妖,只要当我是徒儿,我就当您是师父,不会离开您!”
说这句话的时候,池鱼的眼里有光迸出来,看得沈故渊微微一愣,心口莫名就漏跳了一拍。
眼前突然就出现一张脸,在黑暗里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偏生语气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镇定地跟他说话。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啊流,他忍了很久,才没有伸手去替她擦了。
这傻丫头忘记了他在黑暗里也是能看见东西的,所以哭得肆无忌惮,咽了哽咽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却看得人心疼。
而眼下,这张脸又这样期盼地看着他了,仿佛从来没有被他伤到过一样,眼眸亮如星辰。
有些狼狈地别过头,沈故渊松开她站直了身子,闷闷地道:“我不是妖。”
“师父不用害羞。”池鱼道:“不管您是什么,徒儿都不嫌弃!”
“还轮得到你来嫌弃我?”沈故渊眯眼,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给我老实呆着!”
撇撇嘴,池鱼看着面前这人转身就走,步履很快,像是在逃似的。
“我又不是鬼。”池鱼吐槽,却忍不住又笑了。
真好,她终于也知道了师父的秘密,更了解他一些了!
“池鱼。”沈知白从旁边过来,给她拿了个饼来:“你也还没吃东西呢。”
回过神,池鱼接过饼,笑着道谢,然后拿着就啃。
今日在树林里可真是险象环生。要不是沈知白,她一个人肯定得死那儿。池鱼还是有感激之心的,吃完就对小侯爷道:“今日多谢你了。”
沈知白笑了笑:“我也得谢你,要不是你,我压根走不出那片树林。”
池鱼失笑,眼睛笑得弯弯的,看得沈知白愣了愣。
四周的气氛依旧很紧张,然而此时此刻咱们的小侯爷眼里只有面前这个姑娘。生死都一起经历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于是,他低声开口:“要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池鱼,你嫁给我好不好?”
“咳!”口水呛进了喉咙里,池鱼咳嗽半天,一脸慌张地看向他:“你你说什么?”
刚刚胆子还很大,但被问第二遍,沈知白就有点慌了,吞吞吐吐地道:“我是说你师父好像有意撮合咱们那个我觉得还挺合适的,你现在也没念着沈弃淮了”
“我心里有人。”池鱼抿唇,想了想,认真地道:“小侯爷哪里都好,找个大家闺秀不是难事。”
沈知白有点不解,眉心微皱:“沈弃淮都这样了,你还念着他?”
“不是。”池鱼摇头,很真诚地道:“我现在做梦,再也没有梦见过沈弃淮一次,我喜欢的沈弃淮多年前就死了,只是现在才看清。”
“那”沈知白想问,那你还喜欢谁?可脑子里灵光一闪,他突然就问不出口了。
池鱼朝他行了个礼:“可能得负您厚爱了。”
“池鱼。”沈知白神色严肃起来:“他不喜欢你。”
身子微僵,池鱼抬头看他。
“但凡一个喜欢你的男人,绝对不会想撮合你与别人的姻缘。”沈知白深深地看着她:“你已经被人伤过一次,这次莫要再错。”
怔愣片刻,池鱼苦笑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先前我就一直在说服自己,别再乱动心,不然受伤的还是我自己。”
“可是,心这个东西。哪里是自己能控制的?”
她何尝不知道自家师父对她没想法啊?可能怎么办呢?她不想嫁人,就想留在他身边,哪怕是当一辈子徒弟也可以。
沈知白有些心疼地看着她:“你已经想好了?”
“本来是没有想好的。”池鱼笑了笑:“但方才侯爷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听见了自己心里的想法我不想嫁人,没必要再把侯爷牵扯进来,徒增悲伤。”
沈知白低笑:“这样说来,我还帮你看清了自己的想法?”
“抱歉。”池鱼朝他深深鞠躬:“侯爷莫要浪费心绪在我身上了,不值当。”
四周好像安静了下来,沈知白嘴唇微微泛白,盯了她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也说心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又怎么能要求我控制好我自己的心呢?”他道:“你家师父很难对付,眼光也不低,你将来的路,必定会很辛苦,若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走。”
池鱼不解地看着他。
沈知白咧嘴,笑得唇红齿白:“男人毕竟更了解男人。你说是不是?”
池鱼张嘴,刚想拒绝,面前这人却直接转身,青竹的锦袍微微扬起,留给她个潇洒的背影:“就这么定了吧,我先去看看我父王。”
哭笑不得,池鱼又觉得这种亏欠人又还不上的感觉很糟糕,蹲在角落里,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沈故渊在皇陵里四处安排人,他们人很多,皇陵里空的墓室都得用起来,不然塞不下。刚走到最后一个偏僻的墓室,就看见个白色的影子。
沈知白小侯爷如同鬼魅一般坐在空空的石棺上,眼神空洞,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
“这是怎么了?”沈故渊挑眉:“装鬼吓人呢?”
听见他的声音,沈知白拳头紧了紧,二话不说,飞身过来就打!
沈故渊挑眉,侧身躲开他的攻击,看了一眼他红红的眼睛,也没多说话,陪他过了几招。
半柱香之后,沈知白后退几步“呸”了一口血沫,恨声道:“你作为长辈,也不会让让我?”
“以下犯上,不给教训不长记性。”沈故渊斜眼睨着他:“谁惹你了?”
“没人惹我。”闷声擦了擦嘴角,沈知白坐回了石棺上:“就是有点急,不知道池鱼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沈故渊一顿,白他一眼:“现在生死关头,你还有心思急这个?”
“我出生那天,父王找人来给我算命,算命先生就说了。”沈知白低笑:“说我一生为情所困,难有大志。”
在他眼里,皇室颠覆不颠覆算不得什么大事,他更想陪池鱼多说会儿话。
沈故渊摇头:“你也是个情痴。”
“皇叔。”沈知白看着他:“您没有感情的吗?”
感情?沈故渊摇头:“没有。”
天下人的姻缘都在他手里,所以他不能有感情。这是老头子说的。一旦有了感情,随心所欲地牵线,红线必乱。
执掌姻缘的天神,自己都是没有姻缘的。
可恨宁池鱼还当他是妖,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至于来这红尘里历劫!
叹息一声,沈故渊转身想走。
“您撒谎。”身后的沈知白道:“会叹息的人,都是有感情的。”
脚步一僵,沈故渊皱眉回头:“我叹息了?”
沈知白重重地点头:“心有所思。”
不悦地皱起眉,沈故渊道:“你听错了,我只是冷得呵了一口气。”
“是吗?”沈知白深深地看他一眼:“那就当是我听错了吧。”
心里莫名有些烦躁,沈故渊挥袖就走,步子很大,然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会牵线,会翻姻缘谱,为什么不能成为月老?”
“孩子,你有血有肉有感情,不适合做月老。”一头黑发满身红袍的老头子笑呵呵地道:“别着急。日子还长呢。”
“我不!”他烦躁地道:“我没有感情,我要继承你的位子!”
“傻孩子”
拳头紧了紧,沈故渊面沉如水,浑身都是暴躁的气息。睁开眼,眼前没有月老也没有月宫,有的只是一群惶恐不安的人。
池鱼蹦蹦跳跳地从远处过来,伸手塞了个东西到他怀里:“给!”
不耐烦地瞥她一眼,沈故渊语气不太好:“你乱跳什么?”
察觉到了自家师父的情绪,池鱼连忙搂过他长长的白发,抱在怀里当猫似的顺了顺毛:“师父别生气。”
皱眉低头,沈故渊打开手,就见一个粗糙的“卍”字,还是泥捏了然后烧出来的。
“给我这个做什么?”沈故渊挥手就要扔。
“哎哎别!”池鱼连忙吊在他的胳膊上,瞪眼道:“您仔细看看!”
浑身的戾气都冒了出来,沈故渊深吸一口气,打算再看一眼就将这丫头给扔出去!
然而,再一眼,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这个“卍”字的四个角有一个角朝向不对。已经不是原本的佛教符纹了。
“这是破法的!”池鱼一本正经地道:“忠亲王念佛,我问过他了,他说更改佛祖的印记就不会得到佛祖的保佑了,所以我把这个东西改了给你,这墓室里镇邪的东西多,你拿着这个,好歹能防防身。”
沈故渊愣了愣,满腔火气顿消,捏着这么个可笑的符纹,有点不知所措。
她这算是在保护他吗?
想起那日早晨起来看见的搬东西的身影,再想想最近屋子里少了的东西,沈故渊呆愣片刻,突然笑出了声。
池鱼吓得一个激灵,拉着他的袖子左右看了看:“怎么了师父?”
沈故渊笑着摇头,一张脸柔和下来,倾国倾城。
池鱼看傻了眼,旁边其他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人也都失了声,齐刷刷地朝这边看过来。表情和池鱼达到了高度统一。
活了十几年,池鱼觉得,沈故渊的笑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只要不带嘲讽,这一张脸一笑起来就如春风拂面,冰雪消融,整个山头的花都呼啦啦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