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惜判断得没错,肃修言在这家医院里的确有特权,这个特权到在他不适合出院的情况下,他执意要走也没人敢说什么。 来接他们去机场的车很快就到了,肃修言不肯被没尊严地抬上车,坚持自己下床走上去。 他来医院也没有换病号服,现在重新披上西服外套,走路不仅大步流星,还带风。 如果不是他的白衬衫上还沾着几点血迹,领带也被扯开了有几分凌乱,简直让人看不出他受伤了。 程惜跟着他一路叹为观止:“肃修言,你是不是觉得你在拍电影,身体是不重要的,帅气不帅气最重要。” 肃修言斜着看了她一眼,也没搭理她,自己侧身上了车,又从西服上衣口袋里抽出那根宝蓝色的真丝手帕,堵着嘴咳嗽。 程惜顿时又心疼起来,连忙自己从另一面爬上去,扯了纸巾去给他擦额头的汗:“你说你这么拼命图什么?” 肃修言看了眼站在车外的刘嘉,刘嘉忙小跑过去把原本给肃修言准备的风衣递给了程惜:“夜里凉,程小姐您披一下。” 程惜胳膊确实有点凉,也没客气接了过来穿上,这应该是肃修言穿过的衣服,上面有些淡淡的须后水味道,她也没觉得不妥。 只是她看着在前面坐下的刘嘉,突然开口:“今晚你给我准备的礼服和珠宝,是不是还要拿去退押金?我放在那辆车上了。” 刘嘉毕竟跟她不熟悉,毫无防备地就掉进了她的陷阱里,热情地转过身体来回答:“给程小姐您准备的,怎么可能用租的呢?那是肃总嘱咐我买的,时间紧急买了成衣和样品,不过那也都是大师手笔,跟您的尺寸还正好挺贴合的。” 肃修言用手帕堵着唇咳得更用力了些,程惜十分不见外地搂住他的肩膀轻拍了拍:“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小心加重病情。” 肃修言侧头去不理她,程惜又大方地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肃总要不要享受下膝枕的待遇。” 肃修言还是侧着头没理他,程惜稍稍一想,就恍然大悟:“修言,要不要躺下来?” 前面的刘嘉也不知道是被闪瞎了眼,拒绝再吃这碗狗粮,还是懂眼色有分寸,反正他果断将前后排的隔断落了下来。 程惜鼓励地看着肃修言,他转过脸来就遇到她这种看什么小狗狗一般的眼神,忍不住顿了顿。 但是程惜的目光实在太和蔼殷勤,他最终还是顺着程惜的力道躺在了她腿上,又干脆闭上眼睛省得再被她的表情气着。 程惜低头看到他苍白的脸色,还有额头上的冷汗,顿时心疼得很,从他手里接过来手帕,又拿衣袖给他擦了擦汗。 毕竟她还是很喜欢肃修言这张脸的,甚至带了点欣赏艺术品的目光。 任谁看到自己看上的稀世珍宝遭到损坏的脆弱样子,都会心疼得不行吧。再说衣服是肃修言自己的,她一点亏都没吃。 也许是感到了她这种流于表面的爱护,肃修言轻咳着叹了口气,没有搭理她。 程惜看着他,倒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开口说:“你好像也不是第一个享受我的膝枕的人了,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这么抱过一个小哥哥。” 肃修言还是闭着眼睛,语气平淡地问:“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吗?” 程惜摇了摇头:“我那时候才小学三年级,能记得有这么个人就不错了,再说我那时候就不知道他的名字。” 肃修言轻哼了声:“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就随便让异性躺在你膝盖上。现在这么鬼精,小时候倒是蠢得很。” 他的语气很有些酸溜溜的,程惜默默看了看车顶,才继续说:“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跟我同一个学校的学长,而且那时候他也没多大。那个年龄的小孩子也还没怎么发育,没有清晰的性别意识。” 肃修言却像是对这段故事颇感兴趣,又抿了下唇轻声问:“那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 程惜也是忽然想起来这种有些熟悉的感觉,具体的事情她还真的有些陌生了,侧头想了想说:“那我得回忆一下。” 那段很有些久远的记忆,要回忆起来细节还真有些难,不过好在程惜记忆力一向不错,想了一阵就想起来了一些:“我是下午兴趣课的时候,在体育器材室找到他的。” 程惜小学里,读过不止一所学校,开始她是在市里公立的重点小学读的。 父母的学历背景和刻意培养,让她很轻松就考进了同龄人可望不可即的重点小学,她在学校里的表现也称得上优异。 然而在小学三年级那年,她的父母车祸意外身亡,只剩下她和还在读医科的哥哥。 她的哥哥程昱那时候也只是个大二的学生,虽然他们的父母有些积蓄,但因为车祸的主要责任方是他们的父母,另一方还有个危重病人需要治疗。 所以葬礼举行完后,除了父母留给他们的那套房子,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存款,还要继续支付对方高昂的治疗费用。 程昱又要读书,又要打工还债,还需要照顾年幼的她,一度非常辛苦。 所幸在那时候,程昱被肃家看上资助,肃家了解到他还有个幼妹,就把她安排进了一所寄宿制的私立学校里,还支付了所有学杂费用。 这样程昱只用在周末接程惜回家,平时就可以专心读书和打工了。 程惜懂事早,一点也没埋怨过哥哥把她送进寄宿学校,还开心地给哥哥看学校新发的制服。 小西服和小百褶裙,深蓝色的,左胸上有学校洋气的徽章,再配上白袜子和黑色方口皮鞋,穿上像个小大人似的。 但哪怕程惜再独立,她那时候也还只是个八岁的小孩子。 她又是插班生,班里那些富家公子哥儿和大小姐们,哪怕待她也算友善,毕竟还是透着几分陌生和隐约的孤立。 程惜知道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识趣得尽量不打扰到他们的小圈子,在下午第三节的兴趣课的时候,就干脆偷偷地找个地方自己躲着。 她试过楼梯转角的阳台,也试过教学楼后的草坪,最后终于找到了楼道尽头的备用器材室。 常用的体育器材都在另一间教室里,这里虽然没到下午第三节课都会被惯例地打开,但却很少有人进出。 只不过当她第一次找到这个地方时,里面就有人了。 角落里堆起来的厚垫子上躺着一个跟她穿了同样制服的少年,在听到她脚步声的时候,就微张开眼睛,颇有些不耐烦地说:“这里是我的地方,没人告诉过你吗?” 她看得出来那个孩子比她大一些,具体是几年级的却看不出来,就笑嘻嘻地凑过去:“小哥哥,你一个人不寂寞呀,我陪你聊天好不好?” 那人又皱着眉头骂了句:“你听不懂话吗?走开。” 程惜丝毫不怕他,还凑过去仔细看了看他:“小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不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厚颜无耻震到,还是见恐吓不起作用,那人索性就不再吭声,转过头去自顾自闭上眼睛。 程惜的父母都是医生,耳濡目染下,她比同龄小孩子观察细致很多,认真看了一阵后得出结论:“小哥哥,你呼吸太急促了,是胸闷还是发烧?” 那人一点也不领情,还“呵呵”冷笑了声,闭着的眼睛也不睁开,根本就打算无视她。 程惜却对“病人”十分有耐心且有爱心,爬上垫子在他旁边坐下来,继续努力开导他:“小哥哥,生病了就要找爸爸妈妈,要去医院看病。”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那人什么地方,他睁开眼睛愤怒地瞪着程惜:“你懂什么?找爸爸妈妈有什么用。” 程惜偏头想了想,善解人意地自己理解了:“哦,小哥哥的爸爸妈妈不是医生,只找他们可能不行,不过还是要去医院看病。” 那人像是气笑了:“你还真喜欢自作多情。” 程惜大方地承认了:“我这个人比较团结友爱啦,老师经常夸我的。” 那人又冷笑起来:“你团结友爱?怎么还被孤立出集体,自己跑到这种地方混时间?” 程惜对此很乐观:“我只是刚转学过来还不熟悉,等过几个月他们肯定会接受我。”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也就是一些小孩子之间扯皮又没有意义的交谈。 那人脾气很大,说话语气一直不好,但却并没有真的动手赶她。在程惜缠了他一阵后,他索性还像放弃了一样闭上眼睛,任由她在那边念叨。 后来程惜就每天准时去那间教室了,那个脾气很臭的“小哥哥”,在她看来就像是个新奇的玩伴。 他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所以不用小心翼翼地维持关系,他又会时不时接她几句话,让她不用一个人在那里发呆。 这种情况持续了差不多半年,“小哥哥”偶尔会不在,但大部分时间,都会准时先她一步在那里躺着。 他们见得多了以后,那人也会好声好气跟她说几句话。 她胆子更大了后,干脆带了英文小说去找那人读给自己听,他嫌弃得翻着封皮:“《简爱》?你这个年纪看什么玛丽苏小说,还是简写版的……” 程惜扒在他的大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努力表达自己的渴望,那人沉默了一阵子,自暴自弃地说:“我随便读两段,不会给你读完的……” 可是当程惜半是真情实感,半是有意地小声说“我爸爸经常会读英文小说给我”,他还是分了好几天,给她读完了那本即使简写了也不算短的书。 再后来他们更熟悉了,相处也更随意,程惜偶尔会在他边读,边皱着眉努力咳嗽的时候,大方地拍拍自己的膝盖:“小哥哥你躺在我腿上读,会舒服一些。” 那人咳嗽着抱怨:“知道我不舒服还让我继续给你读,都不让我休息一下。” 对此程惜十分有理:“你给我读书可以分散下注意力,就不是那么难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