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远看着自家一脸忧色却仍旧美丽动人小姐,脸上满满都是笑意,虽然苍白毫无血色,不过丝毫看不出他此刻正被病痛歹毒的折磨着,他年轻时是小姐爹娘手底下的一条恶犬,发人切齿的事情没少干过,问心无愧这种话他不敢说,甚至想着他一把年纪鳏寡孤独也是善恶业报,生怕将太多阴损罪孽带去阴间,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便想着多做一点好事积点阴德,于是就决心帮这个自幼便没了爹娘的小姐一把,本来别无念想,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是那吊睛白额大虫再狠毒也不对膝下的犊子狠毒,他将凌雪从小到大含辛茹苦拉扯大,就算凌雪从来只将他当做一条可以倾诉心中怨恨的恶犬,他也禁不住将凌雪当自己的亲孙女来养,他曾以为这大抵便是因果报应,年轻时意气风发坏事做尽,老无子女唯一想要真心相待的小姐却不解风情,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这一切便悄然不同起来,他原本已经看开准备做那到死丝方尽的春蚕,却没想到一向娇蛮任性的小姐突然懂事成熟起来,所有的付出尽然都有了回报,说不惊喜不感动都是骗人的,他真觉得他这样的人一辈子已经死而无憾了。
江行远一边摆手一边沙哑笑着对这个两年来给了自己无数欣喜的小姐说道:“小姐,你快别瞎忙活,我这老不死活到这份上也差不离了,当年忍了好几年的恶气,借着你被凌城设计陷害的由头狠狠发泄出来,早就受了难以恢复的道伤,只是迟迟不肯咽气,因为我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走了,你一个伶仃瘦弱还没长大的女孩子该怎么办,如今看到你长大了,成熟了,也有了试剑江湖的本事,终于算是勉强放心,至少现在留在你身旁反而拖累你,倒不如直接入土埋起来,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江行远苟活了七十多年,活够本了。”
凌雪只是紧紧看着他,咬着薄唇,强忍着不让在眼眶边上打转的眼泪掉下来,说道:“不行,一点也不够,不要说七十年,就是一百年都不够,村子里都说世外的仙人活个两三百岁上千岁都跟玩似的,我不图你活那么久,至少也得再活个五百年,你不是想要看孙女我风风光光的回去凌家,狠狠将当年郁结的恶气一口气全出了么,你什么都没见到,怎么就能这么走了。”
江行远轻笑道:“上千年寿元,那可真的是逍遥神仙了,当今天云国,也就那么一小撮人可以做到,你那冰冷无情的亲爷爷绝龙侯凌霄算一个,天云武府的府主夏星轩也算一个,凝脉然后聚元,气海成而证炼神,凝脉、聚元、炼神三个境界,一个比一个更不可思议,我就一连凝脉境的无名小卒,哪里能奢求做那千年不死的老怪,至多也就是两百岁。”
凌雪当即道:“那便两百岁。”
江行远觉得好笑,说道:“小姐,您说两百岁那可不算数,还得老天过眼才行,以我现在这个身子,就算是有武府的顶级灵药旋魂丹也不过让我再活一个甲子的岁月。”
江老头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凌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道电光划过她的心间,她忽然记起了唐古还有个储物戒指如今正在她的手上戴着,从吴鸿信那里接过戒指的时候她便用元气查探过里面,记得里面除了放着几本功法秘籍之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灵药,急急忙忙一股脑全都拿了出来,问江行远道:“江老,这些灵药定然比不上你说的顶级灵药旋魂丹,不过好歹是武府弟子拿出来的灵药,多少顶得上一些用处,你看看有没有管用的?”
江行远左右看了一眼,原本并不引以为意,只是不愿拂了凌雪的一片心意,不过左右看了一眼后却是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个武府外门弟子能耐还真是不小,许多小有名气的灵药他这里都有,怕是在武府里头还有不错的背景。这点倒是叫江老头给猜对了,唐古还有一个哥哥叫做唐晋,当时他们兄弟俩一块入的武府山门,不过他哥哥本事却是比他大了许多,同年修道,如今已经凝脉境八层,得到内门剑宗前辈的赏识,就差一朝聚元青云直上,平日里唐古就没少朝他那个虽然薄情寡义却十足看重面子的亲哥伸手讨些好处,虽说不受待见,不过好东西却着实得到了不少,因此便有了眼前这样一幕,不过江行远看着手边的这些灵药良久,最后仍然只是摇头道:“都是救命的好药啊,小姐你自己留着便是,若给了我却是太过浪费,至多让我再苟延残喘几个月的功夫,不值当。”
凌雪却是道:“不,这很值当。”
江行远抬眼看她。
凌雪认真说道:“多少天都没有没关系,能够多上一天便是好的,只要还有时间,我就有希望入武府,得到江老你所说的顶级灵药旋魂丹,为你添上一个甲子的寿元,不论千难万难,就算是要在武府弟子里头头破血流争个第一,我也不皱眉头,只是我不知道江老你累了没,若是真的想歇息一下,我也不强求,不过江老你若还想陪我去看一个甲子的天下风雨,甚至是百年千年的盛世更替,那这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江行远听着凌雪这一番虽然并不慷慨激昂不过却又有着别样热血的肺腑之言,就像是喝了上了年头的烧刀子一般,一口下去感觉整个心肺都在烧,真是醉人,本来风烛残年的江老头子登时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的烧起格外旺盛的壮志热血,他还是第一次这般认真仔细的看着凌雪,仿若在惊叹一个娇弱的女子到一个巾帼英杰的破茧蜕变,年少时他最向往纵马踏山河的铁血狼烟,虽然眼下是非成败都尽殁于年华,不过当年那份怒发冲冠的壮怀激烈他却是从来不曾忘却,他沙哑的笑了起来,缓慢却又带着年轻气盛时几分豪气的吐出四个字:“小姐,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