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殷婳换上一身月白道袍,吩咐幻翎留守使馆照看秦旭,临行前又叫百木取了崇安司官印,打点好一切,正要同百木下楼,伺候秦旭的女婢急急赶来,“殿下,小公子伤情加重,全身都在发热。”
百木最不情愿听到秦旭的事,剑眉拧紧,说话语气不是很好,“平川先生不是在照顾他吗?出了事就找先生,殿下又不是看病的!”
陆平川是秦皇后亲自为殷婳挑选的私人御医,负责调理殷婳的身子,殷婳被人种下七窍蛊后,陆平川更是三年如一日寻找解药配方,如今年逾五十还要舟车劳顿陪殷婳走一趟北晋,视殷婳为己出,十分忠心。
殷婳师承陆平川,医术虽不如先生精湛,倒也能独当一面,那日将秦旭救活后便将后续调养的事交予先生,这几日自然都是先生常伴秦旭身侧的。
女婢怯声说,“奴婢先请了先生,但他实在烧得太厉害,还总是说梦话,先生怕他熬不过才特地差奴婢前来禀报殿下。”
“什么熬不过去?殿下今晚有要事,岂能因他耽搁时间?”百木想起那晚殷婳当众抱了秦旭,心里就不痛快,他跟着殿下一起长大,还未见过殿下抱过任何人,秦旭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他生出嫉妒心的。
殷婳斟酌稍许,将拂尘交给百木,“你先到楼下等着。”
百木不忿,“殿下,九龙渠那么多人,不缺他一个。”
殷婳眯了眯凤眼,声音放冷,“可本殿不想再冒一次险另寻一枚新棋子。”
百木欲言又止,他听得出殷婳生气了,便缄默不语,看着殷婳沿着长廊走向尽头的灯盏,到转角的时候,明黄灯光洒在洁白衣袍上,独添了一份柔情暖意。
门打开,殷婳踏进其间,伸手拨开重重薄纱,陆平川守在床榻边,右手捏着纤细的银针,正在为秦旭做针灸,他听见足音,意味不明地说,“血蛊最嗜人心智,他只怕是油尽灯枯,极有可能活不了。”
殷婳行至榻前,看了眼面色烧红的小人儿,眸光一沉,举手抖袖,崇敬弓腰拜下,“先生,我等只为外力,能不能活还看他自己,我们尽力就好。”
陆平川换了一根银针,低头找穴位,“那殿下呢?若是用尽全力仍旧无法救活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而这个人还是你的心头血,你会如何?”
殷婳垂下眼睫,眸中幽光蕴结,陆平川说的这个人另有他意,她的心头血不是帐中的谋士下属,也不是骨肉至亲,而是命运。
昨晚她荡气回肠地直言“逆天命而为”,劝秦旭振作自新,然而恰恰是她没有逆天命的勇气和信心。
屋中寂静无人声,纱帐掩烛光,窗边隔板半撑,飘了细细碎碎的雪沫在红木小案上。
“二十了,他连小字都不给你取,如此薄凉之君,殿下还要毅然扶持么?”陆平川轻轻推着银针,眼尾的皱纹眯得细长,纹路深刻,“国风不振,朝廷乌烟瘴气,三日一朝都做不到,它病到骨髓,救不活咯。”
殷婳眉心紧蹙,欣长的身段此时此刻显得纤弱无比,但她就是要用这双肩膀去扛,南疆有她的亲人,是她成长为人的母国,她的信念在南疆,到死都不能轻言放弃,哪怕看不到前途,她也要誓死守护。
“先生,君是君,我是我,我不守君王,只守吾之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