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象粲然一笑,亦是将酒杯递到了嘴边。
借着杯子的遮掩,阎象的眼中划过一抹苦涩。
他不知道赵毅是否察觉了什么,也不知这杯酒究竟有无毒料。
但无论如何,到了此时,这酒,他便必须得喝下。
若不然,他很有可能会将自己的生路断送。
至于将酒液灌入袖口或衣领下,那更是不可能。
在一个超一流高手面前耍花招,无异于自露马脚、自寻死路……
清冽的酒液自舌面流过,继而冲过嗓道,带着一抹辛辣难以遏制的冲向了体内。
阎象缓缓放下酒杯,静静地等待着。
只是,害怕中的剧痛并未出现,这无疑让阎象稍稍放松了一些。
“先生啊,你说这黑暗乱世,何时才是个头啊?”
赵毅忽然轻叹一声,喃喃出声,好似有些迷茫。
“我曾见过有壮年汉子被观音土呛死,也曾见过两里之民易子相食;
我曾见过七岁稚儿饿死垄头、被苍鹰扑食,也曾见过当地豪强屠戮一里数百口人。
我曾见过蝗灾肆虐、千亩之田颗粒无收,也曾见过旱灾弥漫州郡、数以十万计庶民沦为流民。
我曾见过士族以肉养狗,府中奴婢却日日有死尸。
凡此种种,究竟何日才是个头?
若长此以往,这天下还能剩下几户人家?”
阎象不由默然,半晌之后方才长叹一声道:
“非得明主,天下难以靖安!”
“明主?”
赵毅冷笑一声,再度添了杯酒,讥嘲道:
“而今大汉被士族豪强把持,但凡有他们在一日,即便有明主,又能如何?
这天下已是士族豪强之天下,明主再如何英明,不合士族之利益,也会被拖下马背!”
阎象眉头微拧,却是并未反驳。
因为关于这点他也清楚,而这也正是他迷茫所在。
“常言道,不破不立。
或许,这盘根交错的食肉森林,唯有从根源处一寸一寸的彻底切断,方有新生之希望!”
赵毅扫了眼阎象,忽地冷厉出声,语气铿锵。
阎象面色微变,直接摇头否决道:
“此法不通。
根若断,则森林崩塌。
万千林木轰然碎裂之下,林不成林,又有何意义?”
赵毅一口灌下米酒,眼中好似闪烁着星光。
“吞噬血肉之林,要之何用?
先生应当清楚,林虽众、虽强,但最为广泛的,还是难以计数的幼苗、杂草。
林若倒,则阳光遍洒,所有幼草皆可蓬勃新生!
届时,于内,它们便是丰收之苗禾;
于外,它们便是荆棘之钢枪!
宇内皆平,方为浩瀚之盛世!”
阎象悚然而惊,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赵毅。
他一直只将赵毅视作一个武道高手,却不曾想过,此人竟也是一个谋略、眼光丝毫不逊的大才!
“承刚兄所言不能说不对,只是,承刚兄可曾想过,那万千林木倾倒之下,将会砸碎多少幼草?
若是所有林木一起倾倒,更可引发地崩之势。
届时,整个地表都将被掀飞。
如此,纵有海量幼草,根系不存之下,也只能沦为枯草待死!
同归于尽之策,不如不要!”
赵毅呵呵一笑,有些醉眼朦胧。
“先生着相矣。
其一,在下说的很清楚,要一寸一寸慢慢来,而并非一步到位。
毕竟,饭食,总要一口一口来吃。
如先生所言一起倾倒,那自然是要被撑死。
如此浅显之道理,先生难道还不清楚?
其二,广袤林海中,也并非所有巨木皆是吞噬血肉之辈。
似此类巨木,大都生得直挺,且树冠紧凑,对于阳光遮挡十分有限。
既然它们对幼草几无影响,也大可不必尽数砍掉。
顶多也就是修剪一下突出的歪枝斜干。”
阎象额头上又逐渐地渗出了汗水,他感觉自己的认知和观念受到了重大挑战。
“即便如此,可若倾盆大雨降下,仍需高大林木护佑。
若不然,冰雹肆虐之下,一应幼草根本无力抵抗。”
“先生忘了,幼草良种之比率虽极小,然有广袤数量作支撑,这比率即便再小,也远远超出林木之数量。
而对于这些良才,只需有甘霖点拨灌溉,便可极速成长。
岂不闻,《山海经》中有神树建木,一载间便可增升数丈?”
阎象霍然起身,眉头大皱道:
“神树之所以为神树,乃是在于其独一无二之性。
一与众,岂可混为一谈?”
赵毅晃了晃脑袋,醉意越发明显。
“谁言建木独一?
在下便自一部先秦典籍上见过相应记载,言称建木成林、贯穿天与地,可供万民通往天庭。
只是世人愚昧,自以为荒谬不愿信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