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睡醒,已过辰初一刻,今日辰正初刻便要给齐家的姑娘们上课的,现下不到半个时辰了。
我赶紧起身洗脸漱口换上衣服,三两下便做好了妆容编好发髻。
出屋门就见阿翁正用窄面的锄头给院子里的果树松土。
见到我起来了,阿翁便停了手里的活计,走过来问我道,“肩上的伤可好些了?”
“现在似乎都感觉不到疼了。”我笑着答他。
他瞥我一眼,道,“那边去坐着,我去端早饭给你,今日还要出去做工吗?”
“阿翁,不吃早饭可以吗?辰正初刻就要到齐家给几位姑娘上晨课的。”我一边往袋子了塞书,一边对他道。
“那就喝碗粥,我骑马同你一道儿去,今日书院里有些未完的事情我得去看看。”说罢,他进灶房端了一大碗白粥外加一碟咸菜和一碗黑乎乎的药汤给我,然后便进他屋换衣裳去了。
我使劲吹着滚烫的白粥,我一向吃不下烫的东西,所以一半还没吃阿翁就换好衣裳出来了。
今日阿翁着了一身青蓝色长衫,清澈润目,十分像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
“不赶紧用饭,你盯着我作甚?”他抖顺袖口,准备绑起来。
“阿翁,要不你给我寻个阿娘吧,我如今也长大了,你不用再担心我被你的夫人欺负了。”我笑着说道。
他听罢,没好气的瞥了我一眼,道,“赶紧吃了把碗洗了。”
“是!”我偷笑着答应抬着碗进了灶房。
阿翁骑马送我到齐家的时候,时辰刚好,放下我他便走了。
齐家的大姑娘的丫鬟依旧在门边等着我。
到了齐家书舎,五个小丫头已经坐定等我。
今日教的是《孔子家语》·卷三,第二十二,困誓。
因为字难认,而且篇幅稍长些,我便用了几段活泛的故事结合相授,以除去文章本身的枯燥和乏味。
女子无法入仕,不用咬文嚼字,不用深啃文章志向,只要通识文章内容,知晓其中大意,明白些道理即可,这也是当初齐家主母的要求。
下了课,几个姑娘都由各自丫鬟尾着逐个离开回院子去了。我也起身,收拾好东西,步到学堂相连的书舎,寻找一本关于草药记载的书。
正当我躬身找得入神的时候,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男子长衫下摆。
平日里就算是朝廷休沐,齐家的爷们也很少独自来这处,大多是让侍童过来寻书回院中书房。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余九兮,他没看我,而是也躬下身子看着我手里摸着的书册。
“大人…”我憋出两字。
他离我太近,近乎是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栀子香。
“唐抄本《本草经集注》?”说着他拿起我摸着的书,翻开看了看,又道,“受伤了才想起看医书,是不是有些晚了?”
他的温柔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不论是说话的语态还是面上的神态,温润地能够把所有的疲倦沉闷烦燥不安等等繁杂的思绪都安抚下来。
“以前觉得有阿翁照顾,这些都不用我操心。但昨日看到他见我受伤的样子的时候,我才惊觉自己应该学会这些东西,作为女儿不应该让他时时替我担忧。”我笑着道。
他听罢,将书递给我,并温和地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谢大人挂心,吃了阿翁的药,现下已无大碍。”我答。
转而又问他道,“大人与齐家也是亲戚?”
“嗯,这是我外祖父家,我外祖父一儿一女,长女就是我母亲,我小时候也常在这处读书。”他看着书架上的书,温和回应。
“大人家当真是官宦世家。”我点点头,竖起大拇指道。
他淡淡一笑,继续寻着他的书,但也没停下交流。
“现在大通文人都说《孔氏家语》是‘伪书’,比起四书五经来说,这书可并不受欢迎,可你为何又会教她们认这书呢?”
我就说方才讲书时候,总感觉有人在看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疑神疑鬼了,毕竟这大宅院里肯定是不可能遇到昨晚那种场面的。
原来是他在。
我道,“伪书不伪书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是能教人看遍世间道理的好书。我们女儿家又不用考功名登大殿论政事,识字知文懂道理就可以,男子眼里喜欢女子的知书达理,说的不就是这样吗?”
他回身笑着看看我,似乎是赞同地点点头,道,“你方才讲的故事和文章倒是不像你说得这般随意,文章里的重点和要义你都说得头头是道,明了通达,而且见解思路活跃,不似国子监里那些老生常谈那般刻板。”
“多谢大人……夸赞。”突然被他一夸,有些招架不住。
他依旧笑颜温和,道,“是翁先生教导的好。”
我……好吧,他说的没错,是阿翁功不可没。
“走吧,我带你到前厅去吃盏茶,今日舅父和外祖父都在,待用了中饭后一道去办昨日未办完之事。”他说着,递了一本书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黄帝八十一难经》,原来他找了半天是给我找的,这本书我先前研究经脉运行,修习内力和点穴时候就读过了,里面一至二十二难的脉学、二十三至二十九难的经络、三十至四十七难的脏腑、和六十二至六十八难的腧穴我都能倒背如流,只有四十八至六十一难疾病和六十九至八十一难的针法未认真读。
可既是他为我选的书,我并不想拒绝,道了声谢谢就一起放进书袋里了,拿回家再重新读一遍呗,虽然家中已经有一本,但那本着实已经被我批注太多不够整洁了。
我转身走到旁边案板的借书记录上做好填写。
“走吧。”他说着话,然后朝书社门口走去。
我赶紧上前,道,“额…,大人,那个吃茶用饭的我就不去了,多谢大人好意相请。只是,您这样的家宴我去了怕不妥当,请恕我先撤了,我到一方蒹华斋处等候大人。”
“不必客气,都不是外人。”他说着,朝前走了。
都不是外人?
我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挪着小步,心里非常非常非常地不想去的。
他似乎随着我的脚步也走得慢了一些。
这还是我第三次到这家大院里来。
第一次是准备来这家教书前一日认路兼认人的时候,第二次是年节时齐夫人备了礼物非要送我,我就只得过来当面道谢。
进了正院子,就听到几个姑娘嬉笑玩闹的声音。
待走近了,见到余九兮和我,她们都停了嬉闹,皆朝我规矩道,“先生好。”
我也笑着端正回道,“各位姑娘有礼。”
齐大姑娘上前来,脸上带着欣喜地说道,“方才我便与母亲说,今日应当请先生一道来用午膳的。母亲说,若是我去请的话先生必会客气推辞,所以早已经让大哥哥去请了。想来还是母亲最聪明,大哥哥真的就把先生请来了。”
我看了看此时已经被几位小姑娘团团包围的余九兮,尴尬地笑了笑,道,“谢夫人和大姑娘挂心。”
齐大姑娘笑着规矩地行了礼,然后对余九兮道,“大哥哥,你快些带先生进厅堂吧,祖父,爹爹,母亲,还有阿允哥哥都在里面吃茶等着你们呢。”
余九兮不舍地捏了捏几个粉嘟嘟的小圆脸,对她温柔地笑着道,“知道啦知道啦,就大姐儿最唠叨。”
现在的余九兮,除了眼睛里笑容里都是柔和,还多了一份亲切和真实。
我想,这应该就是最真实状态下的余九兮。
余九兮领着我进厅堂,正上方两个主位上,左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慈祥和蔼的老者,右边是一位看着比阿翁稍老成面容微严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左下位置坐的是面上盈盈笑意的齐夫人,她我已见过多次。老人那边下方位置坐的原本是一脸乖巧笑容的苏慎凡,见到我他一脸惊讶。
我朝着齐夫人叉手行礼,恭敬道,“夫人万福。”
她起身,笑着微微颔首,道,“拾秋先生有礼。”
见我礼行毕,余九兮对着我介绍道,“阿秋这是我外翁,上月刚致仕归来。外翁这是大姐儿她们的先生翁拾秋,说起来也算得是隐世名师之后。”
隐世名师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