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慌乱后,夏云珠恢复了镇定。 景越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恰好找辅导员有事,至于刚才她们的谈话内容有没有被他听见,就另当别论了。 其实对于景越本人,她并未因为那出笑话而心生埋怨。 景越是系里出了名的不解风情,再热情漂亮的女孩都没能让他屈尊多看几眼,更别提默默无名的她了,哪里值得他记着? 大学不像高中每天从早到晚待在同一间教室,除开必修课,彼此几乎见不着面。 夏云珠不是学生会成员,和景越的朋友圈也没有丝毫重叠,他们相当于印在同一张班级名册上的陌生人。 所以,当景越问李晶晶“夏云珠是谁?”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 真正让她感到难堪的,是全班集中在她身上的视线。 幸灾乐祸的、踹之以鼻的、事不关己的…… 除了替她愤愤不平的杨露,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戏里扮演着施暴者的角色,将她的羞愤难堪扩大到极致。 所以她逃了,结果阴差阳错逃到了遥远的千年前…… 如今四个月过去,当初的情绪早已冲淡,再见景越也没了那时的手足无措。 于是她只冲他礼貌地点点头,便错身走开。 她低垂着眸,因而没看见身侧的人在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暗暗握紧了手。 四个月了…… 那件事之后,她失踪了足足四个月…… 景越站在原地,似乎又看见6月那个下午刺眼的阳光。 他不由闭了闭眼,耳边除了他沉重的呼吸外,还有记忆里遥远的哄笑。 在那天之前,他对于夏云珠几乎全然不知。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除开室友班干部以及学生会共事的同学外,别的人他一概没印象。所以当李晶晶问他,对于夏云珠暗恋他的事作何感想时,他本能地反问她,夏云珠是谁? 满堂哄笑中,他瞥见后排有个女生难堪地站起身,埋着头跑了出去。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对另一个人造成了伤害,想道歉,却再也没见过她……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夏云珠只是心情不好旷课一段时间,可期末考试她一门课都没来,加上和她关系最好的杨露也说一直联系不上她,各种不好的猜想一时间野草般疯长。 但很快就是暑假,班里同学来自天南地北,期末考后各自打包行李回家,夏云珠不见踪影的事很快就被淡忘。 直到这学期开学,大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景越心底那点愧疚顷刻间膨胀为沉重的负罪感,主动找到辅导员帮忙联系夏云珠的家属。 这一个月的时间,他对夏云珠的了解比过去一年都多。 知道她自幼父母离异,父亲重组家庭如愿以偿得了儿子,母亲远渡重洋定居海外,留小小的她寄人篱下受尽白眼。 所以她失踪后,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去向。 最后他和杨露一道找去夏云珠在本市的那套住宅,甚至惊动了警察来开门。 米色防盗门的背后,空无一人。 原木色的地板起了薄灰,浅白色窗帘半拉开,室内景致被暮色镀一层复古的黄。一室一厅的小屋布置整洁,阳台并排的小盆栽扫去几分孤单气息。 看得出来,房子的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孩。 就像那株仙人掌,在其他植物都枯萎后,仍然顽强地活着。 杨露已经冲进去查看各个角落,企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夏云珠的下落。 他站在门外犹豫了半晌,然后抬脚踏入另一个女孩的世界…… …… 景越追过来的时候,夏云珠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线条优美的手臂横在身前,挡住通往一楼的去路。 她惊讶地抬头,在看清来人后眼底诧色更甚,不确定地问:“……你找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举措唐突,景越手缓缓收回,不自在地别过脸,绷紧唇应了声:“嗯。” “有什么事吗?” 喉咙里像灌了粗糙的沙砾,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尽显艰涩,景越深呼吸着开口,鼓起勇气直视她的眼睛:“这四个月,你去哪儿了?” 时间有片刻的停滞。 夏云珠曾想过自己失踪后众人的反应,杨露肯定心急如焚,系里老师可能会象征性地找找她,至于其他同学和从没待见过她的“亲人”根本就不关心她的死活。 而景越—— 这个和她几乎毫无交集的人,竟然会主动关心她的事! 她愕然地愣在那儿,结结巴巴告诉他:“去、去乡下调养。” 也不知他信没信,就看到那双深邃眼眸摇曳不停。 夏云珠在那片波澜中,看到了懊悔、自责,以及她缩小的身影,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他又低又沉的声音,一字字说着:“……对不起。” 她明白过来。 景越之所以道歉,大概是觉得,她的旷课和他有关。 她的确是因为他那句话而落得羞愤难堪的境地,但旷课这件事,却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她的穿越,纯粹是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那一天,她跑出教室后去了明珠湖畔的凉亭。 作为国家级重点旅游城市,江川市以保存完好的古建筑闻名,江川大学曾是国子监所在地,巨大的古籍藏书馆和景色宜人的明珠湖引得全国考生趋之若鹜。 湖边有不少散心小憩的地方,偶尔能听到有人在团簇绿意中吹奏,而隐秘的小凉亭,成了夏云珠没课时常来的地方。 她踏上石阶走去红木围栏边,正对着的碧绿色湖面游过三两只野鸭,杏黄色的蹼将她的倒影温柔剪碎。 刚才羞愤交加的情绪就这样慢慢平息。 从小到大因为父母离异,她遭受过的白眼和嘲笑还少吗? 这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宽慰着自己,一直在湖边待到天黑。 六月清澈的湖面倒映出夜幕中那轮银白,渐渐幻化成一股漩涡,将毫无察觉的她用力卷了进去…… 再次醒来,耳畔虫鸣此起彼伏,她从草地上坐起身,阑珊灯火映照出对岸的景致—— 悠长的石板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身穿古装的男女,馥郁酒香随夜风轻拂而来,迷醉得像是一场过分真实的梦。 只是很快,她就被人拉回现实—— 白桜盛放的枝头,玄金锦衣的男子扔下一件外袍,遮住她裸露在外的小腿和手臂,那双略显狭长的凤目饶有兴致地望着她,随后,扬声问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 …… “夏云珠。” 一声轻唤,将她飘远的思绪拉回。 十月晨光淡薄,穿过落地窗铺洒而来,恍惚间,仿佛又看到夜安宫迷离的月色。 夏云珠一个冷颤,惊慌地退后。 微张的唇刹那间失了血色,脚底阵阵发软,她不得不扶住墙柱,急促喘息。 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景越心一紧,拧眉着急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后背起了一层薄汗,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干净的小白鞋,夏云珠发麻的手渐渐恢复知觉。 她已经回了现代,这里,再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残暴古代。 只是用力地甩了甩头,却依然甩不掉印在脑子里的那双眼睛—— 震惊、失望、愤怒、杀意,各种情绪染料般交织在一起,浓烈得让人窒息。 这是她离开朝凤前最后的记忆,薄风遥捂着淌血的后脑,咬牙切齿朝她追来…… 那样重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利爪掐断她的脖子。 夏云珠百分百肯定,如果再碰面,薄风遥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所以,她绝对、绝对不能再被卷回朝凤京州…… “我送你去医务室。” 见她一直不说话,脸色清白得吓人,景越不由分说做了决定。 夏云珠躲开他搀扶而来的手,摇头解释:“不用,有点低血糖而已,喝点甜的就……” 她话没说话,景越已经埋头往下跑,声音还回荡在楼道间,人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你在这里等我!马上回来。” 诶? 夏云珠追了两步,拒绝的话嗫嚅在唇齿间:“……不用了。” …… 景越一路跑去最近的自动贩卖机。 那里,校啦啦队的女生们正成群结队地从旁边走过,几个穿露脐运动装的女生靠着贩卖机,边喝水边说笑。 聒噪。 景越眉拧紧,走到离她们最远的那台贩卖机前挑选饮料。 他不喜甜,平时只喝白水,偶尔陪长辈品茶,所以看着眼花缭乱的甜饮后,不知道该选哪一款。 硬币已经投进去,却半天按不下键。 自带聚光灯的体质,使得他很快就被那群女生注意,也不知谁低呼了声“景越”,立刻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虽然早已习惯,可被人像猴子似的围观,还是让他心头不快。 “景越,好巧!” 甜甜的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熟稔。 景越听出是范娜,没回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像是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冷淡,范娜继续笑眯眯和他搭话:“买水?我刚好多买了一瓶,就给你喝啦!” 刻意的娃娃音,和她19岁的年纪很不搭调。 景越不太想应话,但想到她可能了解女生的喜好,便屈指敲着贩卖机,侧头问:“你们女生喜欢喝哪种甜饮?” 不高不低的一句问,却让周围女生全都噤了声。 范娜不自觉挺直了腰,总觉得一瞬间就戴上了桂冠,变得高人一等。 要知道,进校一年,景越对谁都是一张冷淡脸孔,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哪个女生公事以外的问题。 现在他当众问她喜欢哪款甜饮,是对她有意思吗? 范娜心跳得飞快,她顶着众女羡慕的眼神,佯装淡定地告诉他:“我喜欢喝草莓牛奶!粉红色包装很戳少女心,没有哪个女生会不喜欢。” 景越听后点点头,目光在那盒草莓牛奶上停顿几秒,然后按了键。 随着取货口传来“哐啷”一声,女生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男神真的要送草莓牛奶给范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