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蔷拿了伞进去,玉华玲倚着座背嗑瓜子儿,见了她端茶喝。
“不是说去放伞,怎么又带着回来了?快来坐。”
汉蔷不是胆小,但是见不得血腥。玉华玲问她,她还攢着伞不放,玉华玲小事上是粗心的:“今天不是时候了,下雨天,人少了,咋们只能瞧个散场……”
做小厮的讨好打断她:“太太想听什么,我们都得唱。就去喊。”
汉蔷干巴巴的坐了,玉华玲才瞧出她僵硬:“怎么了这是?”
又要去回小厮:“我不做那刁钻的人,你们有什么好的,就唱就是了。我带了新客来。”
小厮应了就出去了。
汉蔷才轻声道:“方才见了巡逻捕人,有些吓。”
“嚯,那些莽夫?吓着你了吧,我从前也瞧过几次,你不要害怕,北平的治安已经算是顶好的了。”玉华玲把茶盏放下了。
“快把伞放下吧。咱们听戏,不要去想。”
“嗯”汉蔷转头去瞧戏台。
汉蔷说不懂戏,那不是谦虚,她刚来北平,全无消遣,实在无事可做了,才来听戏。
她单只会看台上的人衣裳妆容,仔细去听他们唱的字正字音儿。
玉华玲就很喜欢了,还会跟着解说哼上两句。
正是半场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人。
被好几个小厮围着进来。
背着画板,穿着洋人喜欢的白衣马甲。
还没过门楣,就叫开了:“二妈!”
台上的人听了,居然也停了,退了下去。周围的散客也不敢说什么。
倒是玉华玲皱了皱眉,回头去看,语气并不好:“你在嚷什么?怎么来了?”
李明洛觉得冤枉,可怜巴巴的在玉华玲身边坐下:“二妈,不是我要来打扰你老人家啊,我还在上学呢,爹非要让我回来!让我请你,请你回去啊。”
目光一转,李明洛注意到一边的汉蔷。
他从没见过这么温婉好看的人。
不对,
是他从来不稀罕好看的人。
但是这个白衣的小姐,有点不同——尤其是眼睛,深深的,瞳色很浅,看人的时候睫毛好像在发颤。
无辜又干净。
“妈——”李明洛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在陪汉蔷的睫毛发颤“这是?这位小姐——我没见过啊?”
玉华玲记恨他的称呼:“老人家!”用手重重的拍了他的肩背。
“这是我路上遇到的小姑娘。你去哪里见!”
汉蔷赶紧站起来同他问好:“少爷好。”
玉华玲笑了一声:“哎呀,你不要那样叫他,他是我的小儿子。”
李明洛赶紧接话:“你叫我明洛就好。”
他看了看汉蔷,站起来也小小的一个,很纤细。
玉华玲这才道:“哎——说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还没有说完,汉蔷就笑了笑,一双眼睛能把人吸进去。
“夫人叫我汉蔷就好。”
玉华玲还没叫,李明洛就熟络起来:“汉蔷!你的名字真好听!”
说完又觉得太唐突。站在原地傻笑。
玉华玲嫌他没出息丢人,赶紧打圆场:“你来做什么,刚才在说?”
李明洛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正事:“爹啊!爹让我请你回去呢!我还在上学!你就说?”
玉华玲听了,冷笑了一声,明艳的脸上显出一丝得意,轻飘飘的道:“我不回去——他能有什么事?要找我。”
李明洛老实回答:“不知道。”
玉华玲被这个小儿子噎的一顿。瞪了李明洛一眼。气呼呼的站起来:“你是个傻的!”
汉蔷看他们母子斗嘴。
她心思通透,想到玉华玲说自己许久没回去了,小儿子又主动替他爹来请人,也许是和家里的先生起了矛盾。
主动请辞:“夫人有事就先走吧。家里有人等着我,我也就走了。”
玉华玲却牵着她带她出门:“你不要急,我说了送你回去。”
李明洛听汉蔷要走,觉得有些失望,但他也搞不懂自己失望个什么,玉华玲白了他一眼,道:“让你爹等等吧,他是坐惯了高位子,人人都得顺着他。”
汉蔷和玉华玲并肩走在前面,李明洛跟着。
“夫人和家里的先生很恩爱。”
玉华玲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受:“人都老了,说什么恩不恩爱,你的爹娘把你养得这么好,才是琴瑟和鸣。要是天天鸡飞狗跳的,只会得我这么个傻儿子。”
汉蔷顿了顿,还是笑了笑。
玉华玲用手点了点李明洛。
李明洛就不乐意了,嘟哝着回嘴:“我哪儿傻了啊妈,就你和爸爸三天一闹五天一跑的,我哪儿敢开口啊。”
玉华玲执了汉蔷的手,李明洛上了副驾驶,开出去不久,天上又稀稀拉拉的下起雨来。
汉蔷拿着一把新伞,回了自己的小院。
院子里的木香还是湿漉漉的,但姆妈没再檐下做针线了。
应该去了厨房。
汉蔷转进寝屋。
她是前天才到的北平,还没有见过爹从前说的那位故交。
和小姐一起坐船过来落了水。
起来的时候和大哥冲散了,她狼狈得很。只抱住了小姐的一只箱子。
走了十多里,才到北平口,找到了来接他们的人。暂时休息在这边。也是上午,才见到了一个李家的仆人。
没想到下午却遇到了他家的续房夫人。
小姐的箱子……
里面全是书,和相片。
被她晒干了,有一些又丢掉了。
汉蔷从墙脚根移出那只箱子。
从里面拿出一本书。
厚厚的竖版《诗经》。里面密密麻麻的写了注释和主人的各类感慨埋怨。
字迹娟秀又不失力道。
汉蔷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