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章 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一)(1 / 1)不走寻常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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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秀和曼路闲聊几句后,便拉着手下楼。时候不早,冬秀从书架里拿出一本《山海经》,坐到书案前,曼路为她点上油灯,她一手拿一支笔,另一只手抚在书页上,书脊下压一沓宣纸,就着油灯豆大的光,仔细地阅读起来。  她手里这本是嘉庆年间进士郝懿行注的,全名为《山海经笺疏》。  不同于后世那些硬纸壳的书,这个年代的书基本线装的、包背装的比较多。包背装和现代书籍装订方式很像,还有蝴蝶装、龙鳞装的,书籍装订方式眼花缭乱,但是翻开来带画儿的都不多,书里基本上全是字,可谓是干货满满,真挚非常。这时期书上的字不像后世那样有板有眼,不同的书字迹也不尽相同,各有各的风格味道。  读书的时候配一支笔是最好的,方便在纸上把不懂的、有疑问的地方抄写下来,对应的用朱笔在原书上写上问题,标上记号,这样不但方便下次阅读,也方便下次把问题的答案记上去。这本《山海经》冬秀只剩《大荒经》四卷及《海内经》一卷没有读完,其他都全部仔细读过,《山经》更是读过不下三遍。  至于冬秀为什么独独对这本书情有独钟?那还得感谢亲爱的鲁迅先生,如果没有他那篇《阿长与《山海经》》,她恐怕也不会知道这本书。阅读古代人民智慧的结晶有助于增长她的写作水准,更何况这本书很有意思,什么“形状像猫头鹰、只有一只脚、长着人一样面孔的鸟,披上它的羽毛就不怕打雷”、“有种树叫沙棠,人可以用它防止水患,吃了它的果子就可以漂浮不沉”等等等等,这本书可谓是奇葩荟萃、脑洞大开。  脑洞的极致,也不过如此。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古人玩儿不转的。在这些古人无穷尽的脑洞面前,后人只能献上自己的膝盖表示尊崇。  “小姐,酉初三刻了。”曼路又点上一盏油灯,又用这盏油灯将手里的灯笼点亮,这时候屋外已经被夜色笼罩,温度也随之变低不少,“小姐,阿啊吃饭尅吧,昂给小姐把汤婆子带上,尔伲身上就不觉得冷了。”  “好吧。”冬秀把《山海经》合上,又把自己写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搂着汤婆子站起身。曼路一手拿着灯笼,一手从衣架上把斗篷拿下来。  冬秀看她忙得不歇,赶紧说:“我自己穿吧,你也披上点衣服,山里晚上风大。”说完,把斗篷接过来披上,动手系上带子。  “小姐哎。”曼路笑着摇摇头,自己也拿起矮凳上枣色棉袄穿上,不忘把帽子戴上。她动作很快,自己准备妥当又来给冬秀整理斗篷,这件斗篷上的苏绣很精致,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褶皱,正好帽子那儿有一块刺绣瘪进去,她赶紧用手抚平,而后用手将帽子撑开,小心地给自家小姐戴好。  “小姐真好看。”曼路拿起灯笼,笑眯眯地说。  “嘴贫!”冬秀搂着汤婆子,不忘抽出一只手来捏曼路肉嘟嘟的小脸,二人牵手着迈过门槛。  江村人口众多,冬秀的父亲江世贤是江家其中一脉,因她的母亲江吕氏是吕家族人,吕老爷子是翰林院编修兼各地乡试的主考官,所以她家在江村很有话语权。原来她离家读书前,吃饭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后来她外出读书,一星期甚至更久才能回来,所以她母亲每次都让她去主宅那里吃,每一餐都做得特别丰盛,晚饭尤甚。  江吕氏的院子离冬秀的屋子很近,走几步路便到。冬秀和曼路刚一走到门口,就看见霁月提着灯笼过来,她另一只手端着一盏瓷杯,几步走过来,一边把灯笼杆子夹在腋下,一边两手将茶杯递给冬秀:“小姐,先喝些姜枣茶暖暖身子,山上冷,明朝您回学堂,得多带两件衣服才行。”  “嗯嗯。”冬秀接过茶杯,一打开盖子,姜枣茶浓烈馨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她吹吹热气,几大口喝完,浑身立时暖和起来,把杯子还给霁月,说:“走吧,可不能让大家等我,不能坏了规矩。”  “小姐才不会坏规矩呢。”霁月让曼路注意门槛,曼路插话道:“一家人吃个团圆饭而已,小姐犯不着那么严肃。”  “你呀。”冬秀无奈地摇摇头,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二日清晨,夜色未淡,云朵里还藏着半边月亮,冬秀便已穿衣起床。她现在虽然功课很忙,可每逢休憩回来,女子该做的事情一样不能少,比如——做饭。  尽管江家有好些丫鬟婆子,可江吕氏还是教导女儿要学会烧一手好饭菜,就算她暂时不必嫁人,在外求学时难免会思念家乡食物,学堂宿舍里一般不给带下人去照料,所以烧得一手好菜是必须的,是烧给自己吃,熨帖自己的胃。  冬秀对此倒没什么意见,无论是母亲叫她做饭也好、做女工也罢,这些都不过是小技巧,学会对她有利而无害,她也乐得让母亲高兴。做饭的时间一般在她回家休息的第二日中午开始,但自从去年功课便紧张,母亲便把时间提前,安排在第二日早晨开始,也就是说,第二日的早餐和中餐都是由冬秀来一手准备。几年下来,她在母亲的督促下已经学会做一手正宗的徽菜,各色小吃也是信手拈来。  “今天你跟着厨子在一尅做饭,娘在这儿看着你,早饭简单一点,你看做什么比较好?”  “春卷、菜心粑、小笼汤包,再来一个胡辣汤,如何?”冬秀说。  “可以。”江吕氏点点头。  冬秀朝母亲一笑,系上围裙,和厨子分工好,开始做饭。  早餐是十分容易的,趁着小笼汤包的面还未做好,冬秀趁着这个时间赶紧烙春卷皮,她一向把时间掐得很准。师傅刚在那边喊“加过烫面,揉剂子嘞!”她这里三十张春卷皮也刚烙好。  “哎,来啦!”冬秀放下手里的工作,后面包春卷是大厨的活计,他包的春卷样子比她好看,所以这项工作交给他,包小笼包则由冬秀来完成。  小笼包虽然耗时最长,却是赶在中间完成,后出锅的是菜心粑和胡辣汤,最先炸好的是春卷,已经放在餐桌上供大家享用。  冬秀解下围裙,冲厨子笑笑,洗净手往餐桌前走去,刚一抬头,就听族中一位叔叔说:“秀儿,春卷做的不错啊!什么陷的?”  “韭菜胡萝卜猪肉的,只是加上瑶柱和松仁儿,所以吃起来比较可口而已。”冬秀笑着说。  “怪不得!要这许多材料!”这位叔叔夹着一枚金黄色的春卷,“这要买的话,得费不少银子啊。”  “所以您有口福,有秀儿给您做着吃,多好。”江吕氏一笑,当做没听见他的话外音,低头小口地喝胡辣汤。  “来,秀儿过来吃饭,忙得都出汗了,霁月,给尔家小姐擦擦汗。”叔叔招呼冬秀来坐,冬秀点点头,坐到母亲身边,跟这位叔叔隔很远。  “冬秀,我听说尔伲还要继续读书啊。”江家的叔叔夹一块菜心粑,好像不在意地问。  “是啊。”冬秀筷子一顿,继而也若无其事地回答,顺便给自己碗里扒拉两个春卷。  “可是尔伲一个女孩子都读那么长时间书,再读也没什么用,叔叔想和你娘商量一下,让绍进代尔伲去读好不好?”  “不好。”冬秀笑着说,“咔擦”一口咬掉半个春卷。  这位叔叔的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摆出一副大人惯有的苦口婆心的模样来:“叔叔这是为尔好,冬秀听话,不要让你母亲、还有叔叔难做,绍进也需要读书,你一个女儿家,再读书能读出什么来?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绍进,渠以后也会感激你的。”  “叔叔这话我听着觉得倒是奇怪,绍进是你的儿子,我母亲如何会难做?还有,谁告诉你女儿家就读不好书了?我在学堂里虽算不上独占鳌头,可也配得上‘不错’二字,每次考试名次也都是头几位,为何您空口白牙就要剥夺我读书的机会让给您的儿子?不是很可笑吗?更何况绍进一天到晚斗鸡耍钱,村里面的同龄人没有不晓得的,他年长我四岁,却连《千字文》第一段都背得磕磕巴巴,叔叔却让绍进代我去学堂里读书,不嫌给江家丢人吗?”冬秀一点不为这位叔叔的厚颜无耻感到生气,又夹一筷子菜心粑,慢条斯理地说着。可她句句字字都叨在这位叔叔的心头上,叨得他脸色黑如锅底,直接站起来说:“这么说,尔伲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绍进去读书?”  “不是我不让,叔叔,是您。”冬秀喝一口胡辣汤。  “我?尔伲什么意思?”  “若是您当初让绍进多读些书,督促他学习,给他打好基础,莫说去上学堂,上学院都使得。可现在呢,您跑到我一个十岁孩子面前,求我把我手里的机会让给您比我大四岁的儿子,这要是说出去,啧啧啧。”冬秀让霁月给她再添一碗胡辣汤,眼都不抬一下。  “嫂子,尔瞧瞧这孩子……”这位叔叔被噎得够呛,赶紧找江吕氏帮忙。可江吕氏正暗自为自家闺女高兴着呢,怎么会帮他说话,便道:“尔伲家绍进如果是读书那块料,尔伲早几年就该让渠读书,为何拖到现在?吾知道秀儿读书尔伲和族中几位老人都不满,可秀儿读书的钱和机会是吾和吾家老父给的,若族中再有不满,来找吾和吾家父亲,拿孩子作笺做桥,吾真是瞧不上。”  “嫂子!”这位叔叔一看江吕氏不卖他面子,脸色更加难看,他本以为江吕氏应该也对江冬秀读书有意见,毕竟江吕氏和族中夫人聊天经常说“读书无用”,说她女儿“学习一般,玩闹倒是好本事”,他也是因为如此才和族中其他几位商量好才来要挟冬秀的,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不但口齿伶俐,还这样让他下不来台!这江吕氏竟然当做没看见一般,还帮着这小丫头片子说话!真是岂有此理!  女人读书做什么!做好饭操持好家务才是正事!哪怕他儿子绍进再不读书,也比一个小丫头片子强!  既然你不仁,我便不义!  这样想着,这位叔叔望着冬秀的眼神陡然冷冽:“尔伲小小年纪,在外抛头露面,和男孩厮混,成何体统!”  江吕氏“啪”地一声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