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刚吃完饭,付鸿志和林沛民来找沈奚一起去学校。 谭大梅以前不是很喜欢他们两个,觉得是和沈奚一起胡混的臭小子,经常不给他们好脸色看,所以付鸿志和林沛民每次看见谭大梅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和她正面对上,常常在院子外鬼鬼祟祟地晃悠,打暗号把沈奚叫出来。 不过最近谭大梅一直早出晚归,给了两人巨大的勇气。 “叔,咱们找淮生去学校。”付鸿志笑嘻嘻地对刚走出屋子的沈成文说,背也挺得直了。 沈成文和谭大梅想法不一样,一直觉得是以前沈奚带坏了他们,所以对两人和颜悦色道:“淮生马上出来,你们等一下。” 林沛民笑得眼睛弯弯的,装得十分乖巧:“好,我们在这里等他。” 沈奚早就听到他们声音了,背着书包走出来:“走吧。” 沈成文也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去,付鸿志偷偷给沈奚使眼色,等沈奚看过来的时候睁大眼睛,表示自己的疑惑。 沈奚点点头,意思是你没想错,我爸跟咱们一起去学校。 付鸿志恍然大悟,做了一个“哦——”的口型,虽然不是很怕沈成文,但也没敢皮,和林沛民都安静了下来。 到了小学,他们就分道扬镳,沈成文和沈奚先去了校长室,董大兴就坐在办公室里。 看到父子俩进门,董大兴脸上浮起不太情愿的笑,站都没站起来:“来啦,坐吧。” 沈成文笑得很矜持:“校长好。”说着和沈奚坐到沙发上。 董大兴手边就是沈奚做的那份卷子,他拿起试卷翻了一下,眼皮一抬:“试卷是请三位老师批的,我看这个分数都快接近满分了,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说实话,沈奚看他那副样子,还真有些奇怪他居然没从中做什么手脚,还是他设了什么陷阱等着他们? 沈成文似乎没听出董大兴话里的刺,看着沈奚欣慰地说:“是啊,沈奚以前是没把心思花在学习上,其实还是很聪明的,稍微提点几句就能理解,这回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一定不会辜负校长的期望。” 董大兴有些无语,还有这么夸自己儿子的,难怪沈奚脸皮厚,原来是遗传。 他“呵呵”笑道:“那倒也是。沈奚在学校的名气可大了,那时候就知道这孩子脑子肯定不差,后来让他退学也是他违纪太多次,一些学生家长强烈反映他影响了其他孩子的学习,给学校施压,再加上他的成绩实在不尽人意,所以……” 沈成文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个确实是沈奚以前不懂事,后来我也跟其他家长们道歉了,还得谢谢他们可以谅解。不过这回我可以向校长保证,让沈奚在学校乖乖的,决不让校长为难。” 董大兴并不把沈成文的话当回事儿,反而面露难色:“这我还是知道的,不然这孩子也不会有这么大决心再考一次。而且当时是文娟老师监考,我相信她不会给沈奚放水。可其他学生的家长不清楚情况,尤其是以前沈奚经常欺负低年级的学生,把人家的课本扔了,这些孩子到现在都还很怕他,回去跟家长一说……” 沈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来董大兴要开始敲诈勒索了。 沈成文早就有所准备,对沈奚道:“你先去外面儿玩一会儿,爸一会儿就出来。” 董大兴附和道:“去玩吧,大人说话小孩也听不懂,看把孩子无聊的。” 沈奚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走了出去。 他也没什么好玩的,就站在门口等,不管怎么样这十块钱肯定得进董大兴的腰包,毕竟上学比赌这口气重要多了。 过了许久,沈成文才从校长室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沈奚觉得沈成文似乎在生气,可从脸上又看不出什么,忍不住轻声道:“爸,董大兴说什么了?” 沈成文对沈奚直呼董大兴名字的事没什么反应,只是眼神复杂地摸摸沈奚的脑袋:“没说什么,让你好好上学,争取顺利上初中。” 沈奚心里梗了梗,有些固执地问道:“那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沈成文有些讶异,随后笑了:“爸怎么会不高兴?就是太高兴了,所以反应有点慢。对了,咱们还要去教务处一趟,把学费给补上,等下礼拜一你就可以来上学了。” 沈奚不再说什么,心里猜到应该是董大兴又加了什么条件,不然沈成文不会表现得这么异常。现在他们这么憋屈,无非是有求于人,只有他努力读书,拥有财富和地位,才能不再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当晚谭大梅果真给沈奚煮了十个鸡蛋,按以前“沈奚”的做派,宁愿把十个都吃下去噎个半死也不会分给其他人,虽然现在的沈奚跟以前相比的确变化很大,但当沈奚把鸡蛋分给家里三个女孩儿时,其他人还是停下筷子,各怀心思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谭大梅和陈亚兰同样瞪大眼睛,不过谭大梅反应得快,赶紧让女孩儿们把鸡蛋拿好,尤其是沈云,让她小心点儿吃,别噎着。 她平时对沈超沈越还有沈云的态度并不算很坏,至少从来不打她们,只有火气大的时候才骂她们几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像谭大梅这个年纪的农村女人说话温柔不起来,真急了谁都能骂,相比之下谭大梅骂起沈成武来那才叫狠,显得沈超沈越没那么倒霉了。 只是在吃的用的上面谭大梅确实心偏得狠了,光顾着紧着沈奚,对女孩儿们只是偶尔大方一次。 除了以前沈奚是家里独苗苗的原因,还因为谭大梅一直更喜欢大儿子沈成文,心疼他正值壮年媳妇儿就没了,再加上沈奚是她一手带大的,跟谁都不亲,就只跟谭大梅亲,所以对沈奚无比地疼爱。 沈超沈越已经懂事了,有什么怨言也只敢姐妹间私底下偷偷讲,但看着其他人家家里对女孩儿极尽压榨的情况,只能安慰自己这样已经很好了。 其实以前沈成文在纺织厂的时候,她们两个上小学的学费还是这个大伯给的,后来大婶婶生病花了很多钱,没闲余再接济家里,公中只够勉强支撑沈奚读书。因为这个当时沈成武和陈亚兰都不赞同她们继续去学校,于是两人只能辍学帮家里干活。 后来沈成文回来,看到谭大梅偏心沈奚太过的时候也会制止,有时候还会给她们一些零花钱去供销社买点零嘴吃,只是她们都不舍得把钱花在这上面,反而都存下来了。 所以她们对沈成文很有好感,现在沈奚也变得越来越正常,以至于最近她们对沈奚的怨气也没以前那么重了,毕竟比起大伯家,她们的亲生父母才是对她们动辄打骂的坏人。 沈成武“嘿”了一声:“终于知道把好东西分给你姐姐和妹妹了?难得难得。” 说完喜滋滋地从沈超面前拿起一个鸡蛋,往碗沿磕了几下,一气呵成地剥掉蛋壳,一颗洁白的鸡蛋就出现在他手里。 眼看沈成武要把那颗鸡蛋塞嘴里,沈奚凉道:“自个儿孩子的东西都要馋,你这是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呢?” 沈成武脸一阵红一阵白,手也停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奚,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你,你说啥?再说一遍?” 沈奚冷笑着不说话,就这么和沈成武对视。 沈成武气得心肝脾肺疼,把鸡蛋往地上一扔,开始撩袖子:“我还真治不了你了?我可是你二叔,今儿个就好好教训教训你,免得你这小子蹬鼻子上脸,越来越没规矩了!” 他咬牙切齿地朝沈奚走过去,被沈成文拦住:“淮生就那脾气,你怎么又跟他杠上了?” 沈成文也看不惯沈成武刚才丢人的举动,是个人都干不出那种事,所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沈奚说错了,最多不够尊重沈成武这个叔叔。但那也是沈成武活该,尽在孩子面前做坏榜样的长辈就不值得孩子尊重。 沈成武气得大叫:“大哥,这时候你还护着他呢?你都把他宠成啥样了?!” 沈成文道:“你自己就做得不对,怎么能拿沈超的鸡蛋呢?从来只有大人让给孩子吃,就没见过你这种从孩子碗里扒拉吃的的。” 沈成武知道自己理亏,可怎么也不能忍刚才沈奚那么讲他,气急败坏地说:“那他也不能这么说他亲叔叔吧!?什么饿死鬼投胎,太难听了!” 沈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干这种事儿也不止一回了,上次是不是你把沈越的零花钱都拿走的?你拿着钱干什么去了?” 沈成武楞了一下,瞬间偃旗息鼓,只是嘴上强硬:“瞎说啥呢你?你亲眼看见了?快给我闭嘴吧,不然我真揍你,臭小子!” 耳朵突然一紧,随后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痛,沈成武“啊啊啊”地惨叫,一看是谭大梅,立刻哭丧着脸求饶:“妈,快放手啊,我耳朵要掉了!” 谭大梅咬牙切齿道:“你这耳朵留着也没用,反正就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说,是不是拿沈越的零花钱去赌去了?” 沈成武偷眼朝陈亚兰看去,又是一抖,立即大声否认:“沈越那丫头能有多少钱?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几分钱就能赌了?您就听沈奚乱放屁,反正他说啥您都信,我就跟不是您儿子似的,是不是您看村里的流氓都比我顺眼呐?!” 谭大梅知道他尿性,压根不为所动:“村里的流氓还知道不能偷吃自己孩子的东西呢,你懂个屁!赶紧把鸡蛋捡起来,不吃下去三天都别吃饭了!” 沈成武看着沾满灰尘、蛋黄碎了一地的水煮鸡蛋,本来还想再抗争一下,转念想到刚才自己媳妇儿怀疑的眼神,心想还是赶紧跟媳妇儿解释要紧,只好忍辱负重地捡起鸡蛋,拍了拍灰尘放到碗里。 其实之前饥/荒的时候啥没吃过?这点灰根本不算事儿,有的吃就不错了,所以沈成武除了刚开始不能接受,很快又觉得没什么了。 倒是沈超心软了,小声开口:“爸,你别吃了,都是灰。” 沈全山撇了撇胡子,悠悠道:“没事儿,以前咱们什么苦没吃过,爷爷当年最惨的时候,人家扔掉的馊了的窝窝头都捡起来吃。不就是一点灰,不能苦日子过去了就忘本。再说了,浪费粮食是要遭天谴的,我一直教你们碗里不能剩饭就是这个道理。好好一个鸡蛋,怎么能扔了呢?” 其余人顿时都沉默了,虽然沈全山看起来一副轻松的模样,可谁都知道掩藏在背后的辛酸和煎熬。 沈成武都不敢看沈超,胡乱点了几下头,把鸡蛋吃了。 沈奚本来还想再讽刺几句,想想沈成武每次都被他整得有点惨,而且沈全山刚才又那样说,于是不再添油加醋,而是把自己的鸡蛋给沈超,然后低下头吃自己的。 沈全山满意地说:“兄弟姐妹之间就是要团结,别人说没用,你们这些小辈儿得自个儿有这个意识,现在啥都看不出来,以后就知道好处了。” 沈奚点点头,觉得沈全山说得并没有错,不过也得看兄弟姐妹是什么样的人,像沈全武这样只会拖人后腿的,还是算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