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烨主动敲开了周国民办公室的大门,周国民正戴着老花镜对着电脑龟速地打着判决书,新庭长来了也没起身欢迎,继续打判决书,就当没看见。
周国民是法院里的老人了,66年出生,88年进法院,90年入党,几十年来一直奋战在办案第一线,资历深,经验丰富,说句不好听的,他周国民办案的时候滕烨还在包尿片呢,滕烨凭什么新上任第一天就给他来个下马威?
滕烨心知肚明,没多说什么。过了许久周国民回头一看,滕烨正在他的书柜前安安静静地翻看着最近一期的案例分析呢。他觉得不好意思,起身说道:“不好意思啊,一写判决就停不下来。”滕烨把案例分析放回到书柜里,说:“我也是这样,总想一口气把判决书写完,思路顺畅的时候停都停不下来。”
“是啊是啊。”周国民拿起空杯子。滕烨见状马上上来接过空杯子,周国民假装客套:“我自己来。”滕烨笑着来到饮水机前倒水,低头一看杯子里的东西,说:“西洋参、菊花、石斛,挺养生的。不过这三样性寒,长期服用对肠胃不好。如果加几颗红枣和枸杞就可以中和这三样的寒性了。”
周国民笑了:“看不出来你年纪轻轻,对养生也有研究。”
“周老,小心,烫着呢。”滕烨把倒好的水小心放到桌上,说,“我也是略知一二。要说养生,我怎么比得过周老?我听说周老您对养生很有一套,中草药、食疗、针灸火罐,无不精通,我很早就想向周老您请教了。”
“那就今天吧。”周国民一听要向他请教养生知识,兴奋了起来。
“周老,下次吧,等空点了您再好好教教我,就是您千万别嫌弃我这个笨学生。”滕烨半开玩笑地说了起来,态度和在刚才会议室里的截然不同。
周国民受到了极大的尊重,刚才的不悦也就散了。“好,下次吧。今天出了那么大的事,你又刚上任,有脾气也是正常。哎,你说得没错,我今天要是留一下原告让被告先走就没这个事了,是我疏忽了大意了。”
“周老,中午那俩女的为什么打架?到底是什么案子?”
“是个确认赠与合同无效的案子,通俗点说,就是原告的丈夫也就是第三人婚内出轨被告,原告发现后就要求被告返还这几年第三人通过支付宝、微信转账给被告的款项。”
这个案子也真的狗血透顶。原告的丈夫也就是第三人在朋友组的酒局上认识了被告,当晚就跟着被告回了被告的屋,俩人半推半就地发生了关系。从此以后第三人就偷偷摸摸地和被告在一起了,不仅在外面给被告租高档公寓还每个月给被告“包养费”,节假日还会发红包。俩人的不正当关系持续了四年多,而原配也就是本案的原告却毫不知情。所以梅子曾戏称第三人是时间管理大师,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也真的有本事有手段。
事情之所以东窗事发是因为被告想要上位挤走原告,居然加原告的微信把她和第三人的事情全部告诉原告,想以此来逼退原告。谁想这原告也不是个好惹的主,马背上长大的原告和第三人是网恋认识,为了爱情跋山涉水、不远千里地来金州和第三人在一起,开厂跑业务赚钱,俨然女强人一个,还和第三人生了个女儿。得知这个事后,原告先把自己的丈夫搞定,怎么个搞定法?
第三人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家里的工厂和经济大权全掌握在原告手里。原告一发飙,第三人就怂了,当即跟被告斩断关系,而那时被告已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不久被告意外流产,据被告所说第三人曾经买了燕窝给她吃,她吃完后就流产了,但并没提供相应证据证明。被告流产后家里人不服气,找原告和第三人算账,原告一怒之下找律师打了这个官司,誓要被告把这几年拿到的钱全部吐出来。
“因为原告的诉讼请求不明确,所以我们庭前做了很多工作。不仅跑了银行,还给阿里巴巴、腾讯都发了调查令,把这几年第三人和被告的转账明细全拉了出来。梅子算过几遍,第三人总共转给被告的款项是四十五万多。诉请一确定就安排时间开庭,就是今天。原被告和律师都到了,第三人没来也不敢来。谁晓得会发生这种事,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也没遇到这样的。”
滕烨说:“我们一码归一码,被告是有错,但原告打人涉嫌故意伤害他人身体,我们也不能姑息了事,毕竟今天这么一闹,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所以一定要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个事。”
周国民一百个同意:“没错,这原告太不像话了,把人家小姑娘的头发都扯下来一大把呢,一定要重罚才行。不过原告怀二胎了,现在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等派出所那边的消息吧。”
滕烨和周国民正在谈事情的时候,梅子和骆扬在边上的办公室讨论别的案子。一个离婚案子,原告的第一条诉请是判决离婚,第二条诉请是要求分割农村的自建房。梅子现在的难点在于这个房子该怎么分割,就来找骆扬讨论。
骆扬想了想,说:“农村的自建房是有建房报告的,你要看建房报告上是几个人的名字,一般来说除了夫妻俩人还有父母孩子的份额,也就是说这个房子并不是只属于夫妻两个人的共同财产,而是家庭共有的一个房子,每个家庭成员都有份额。所以他的第二条诉请就没办法在这个离婚案件中处理了,需要另行起诉。”
“明白了,原来是这样。”梅子恍然大悟,笑说,“驼法官不愧是驼法官,我得好好向你学习才行。”梅子刚办案不久,还处在边办案边摸索的阶段,不像骆扬,已经办案三年多,实战经验积累了不少,办起案来游刃有余。
“多办两个案子你就能找到里面的门道了。”
这时电话响了,梅子接起来一听,是今天中午那个打人的原告的律师打来的。听完电话,她一脸无奈地看看骆扬,说:“那小*三刚全身体检完,除了少了一撮头发和惊吓过度外,没什么事。现在正在医院的住院部里哭哭啼啼,说什么都不肯放过原配,拉着民警的袖子要民警追究原配的刑事责任呢。李律师打电话来的意思是想让我们想想办法。”
骆扬叹了口气:“哎,这种事……给杨律师打电话吧,让他去做小*三的工作。原配虽然有错,但毕竟怀孕六个月了,要真留在派出所过夜万一弄出点别的事情出来,那就麻烦了。再说,人家派出所也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对对。”梅子马上给杨律师去了个电话。还在医院的杨律师也是焦头烂额,他在电话里很无奈地说他会尽力做工作,但不一定做得通,毕竟被告和原告积怨已深,现在又挨了打,是不太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原配的。说着说着吐起苦水来,说自己瞎了眼接了这个案子,接下案子的第三天就收到了第三人也就是渣男的死亡警告,渣男还去他所里大闹,吓得他一个月不敢一个人上街。
和杨律师打完电话后梅子把这个情况跟周国民汇报了,正好新庭长滕烨也在,周国民听了大为愤怒,他愤怒的是原告出手伤人,但滕烨考虑的就不止这方面的问题,他和骆扬的想法差不多,不管这事以后怎么处理,眼下最好以和为贵,大事化小。
一直到下班,小*三那边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坐在返回市区的车上,梅子又给小*三的代理律师杨律师去了个电话,杨律师很抱歉地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当事人咬死着不肯配合,他也没办法了。
郦励见梅子接完电话后一脸愁容,就问:“怎么,事情还没解决?”
“小*三就是不肯啊,现在啊,两个律师,还有派出所都快爆炸了。”
郦励有点义愤填膺地说:“一个小*三还蹬鼻子上脸了!”
“没办法啊,这件事上她确实是受害者。哎!”
周国民说:“原告太不像话了,已经在打官司了还搞出这么多事情来。我听被告说原告上她家里去闹,闹得整个村都沸沸扬扬的,本来被告已经谈了个男朋友了,就是因为这事婚事也吹了,这辈子都毁了。”
郦励翻个白眼:“那谁叫她自己犯贱做小*三呢!”
梅子笑着说:“周老板啊,你怎么老是听被告说被告说,被告说的都是事实吗?有证据证明吗?”
周国民笑笑,不说了。
滕烨没有一同坐车回市区,他还在整理他的办公桌。按照党政机关办公用房面积标准,他这个级别的,还没达到一个人一个办公室的标准,必须和别人共用一个办公室。其他人就不用考虑了,只剩下骆扬。他找骆扬说叨了一下,没想到骆扬一口答应,还没等下班呢就把自个的东西全搬来了。
滕烨洗完抹布回来,看到骆扬的桌子已经整得差不多了。他对骆扬桌上的瓶瓶罐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小心拿起骆扬喝茶的青瓷茶杯,杯子很小巧做工也不错,杯壁上雕着一排浪头和一行字,那一行字是:勇立潮头,拼搏进取。刻的还是小篆体,要不是他读书的时候练过书法,今天怕是要出洋相了。
“勇立潮头,拼搏进取。”滕烨放下茶杯对骆扬说,“我记得这八个字是去年省高院张院长在省委政法工作会议上提出来的,这么快就转化为实体经济了,恐怕张院长本人都没想到他的影响力居然有这么大吧?”
骆扬说:“这青瓷杯子是我找人定做的,杯子上的浪潮图案和勇立潮头,拼搏进取这八个字也是那人按照我的意思刻上去的。我觉得无论做人还是做我们政法工作的,都应该像张院长说的那样要永远站在浪尖上,高瞻远瞩,引领前行,不甘落后,顽强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