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聿的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语气平静无波:“先生所言,恕我不明白。”
严随稍顿,微笑致意:“不打扰你休息。”
扯过撒欢没完的白菜薅走。
白菜十分不满,叽哩哇啦的呜咽起来,若能开口,此时怕是早已破口大骂:“你这狗东西,每次都这么粗鲁!”
当然,骂归骂,它仍然最爱严随,被柔软的手掌摸了几轮就开始摇头摆尾,一副舒服的的要融化的样子。
严随小声斥责:“再乱跑就不给你吃饭。”
白菜:“汪汪汪~~汪!”
心急如焚的宫人见严随安然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都嫌弃的看着那条有恃无恐的小狗。
真的很烦人。
严随的第一次逃离,就以这种方式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他仍然生活在朝阳宫,皇上仍然很忙。
只是来看望他的,不再是楼聿。
第一日是这个;第二日是那个;第三日,又换了别人。
严随像个稀世珍宝,迎接不同人的审视和监督。
一连八天。
第八天傍晚,冷清许久的朝阳宫终于再次迎来了客人。
九五之尊日理万机,连后宫都来的少,登基后却常常到从前的居所——重要的是,许多人都知道,里头住着一个男人。
时间稍长,蜚短流长,对有心之人而言,怎能不感到好奇?
这回来的人,宫人称她“云昭仪”。
严随规规矩矩行礼。
云昭仪仔细打量长身玉立的男人:“你就是严随啊?”
严随:“臣是。”
“唔,真奇怪呀,你为什么住在这里?皇上都登基了;听说你和陛下相识多年,是不是真的呀?这里住了个人,我还以为陛下金屋藏娇呢。”
年轻的姑娘,自小被保护的滴水不漏,一朝进宫,言辞间还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严随暗暗叹了口气:“回娘娘,陛下命臣在此抄录誊写一些古书——臣从前是陛下的伴读书生,惯做这些,只是陛下日理万机,已有多日未派人来取臣抄好的文本。”
这话有两重含义:他住在这里是因为有正事而非传闻所说的“金屋藏娇”;皇上并不常来此处。
云昭仪“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甩着袖子起身:“回宫吧,不好玩。”
恭送、转身,关门的瞬间,严随的面色缓缓沉了下去。
被楼聿带回来后,他的确一直在誊写古书,一是打发漫漫时光,二来,就是以防今日这种情况发生。
严随像吞了一把苦药,心头酸涩。
这次他应付得了云昭仪,以后不一定也能如此幸运。
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再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就不免毛骨悚然。
几场雨后,空气中弥漫着闷躁的气息,夏天已经迈开步伐,悄无声息的靠近。
严随终于再次见到楼聿。
大半个月,隐卫换了无数面孔,相对于这些仅有一面之缘的,自然还是和楼聿最为熟悉。
何况他还曾帮了他那么大一个忙。
白菜长大不少,对楼聿仍然过分热情,素日寂静的屋子总算生出一丝人气。
楼聿是来传旨的:“陛下明日离京,微服出巡,请先生同去。”
严随惊讶不已:“我同去?”
楼聿只是点头,并不多言。
严随百思不解。
皇帝才刚登基不久,朝中之事千头万绪,不是出巡的好时候。
若是想要体察民情,他并无一官半职,跟过去能做些什么?
莫非……
皇上想通了!?
严随蹭的跃起,宽大袖口扫过桌面,差点波及摆放精致的果盘。
楼聿和白菜同时看过来。
严随心潮澎湃到难以自己。
这几日皇上来过三次,每次,皇上都会告诉他,又纳了某女子为妃:“为了天下。”
还会诉说朝政的难处——只是单纯的抱怨,从不提及具体事宜,像他曾经看过的那些满纸空言的虚文。
他应对得体,绞尽脑汁试探几回,都没找到半点皇上会放他离宫的蛛丝马迹。
昨日离开时还说:“你若不愿住在此处,就告诉朕,朕给你盖新的。”
那种逗趣一般却全然认真的神情,让严随差点落荒而逃。
他本以为,上次拒绝后,皇上会当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是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有夺位路上相互扶持的情谊,但严随又不是什么天仙,值得一国之尊大费周章。
可他怎么忘了,齐渊从来就是“我偏要”的霸道性格,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从来势在必得。
皇位如此,其他东西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