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没有李氏想的那样复杂,笼络下人争权管家都不在她的心里,如今才嫁来几天,她只是从浑浑噩噩变得清醒了点。 讨好史云长才是她当务之急。 知道他是少食多餐的,芸芸掐了钟点,十分乖觉的问:“爷,我叫下人来,伺候您用膳?” 敏感的史云长察觉到了她的转变,盯着妻子花似得面庞似乎要寻到点异样的东西,缓慢而持重的点了点头。 “这么主动?” “因为爷招人给我梳头。” “投桃报李?” “我微不足道的长处。”芸芸一语出口,惊觉有点熟悉,这话仿佛在某人嘴里不止一次的听到过。 幸而史云长并没有察觉,他只是颇觉有趣的笑了笑。 小丫头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摆饭。三房通常都不跟正院一起开饭,有时候老太太得了新鲜玩意儿会打发人送来点,平常都是小盅小锅另做的。芸芸恰巧食量不大,前几日都是捎带着吃一点。 史云长肠胃单弱,只略微喝了点枸杞鸡汤,芸芸心事重重,喝了碗红枣米粥,就着什锦凉菜吃了点象棋眼小馒头,也搁下了筷子。 “少奶奶,您尝尝这道菜,这是刚下的新鲜豆角合着肉沫炒的,专用刚长到一百天的猪,用藤条抽打脊背,待血液活泛了割肉,这样炒的肉才鲜,是府里人讨好老太太的吃法。” 这还是头一个试图讨好她的丫鬟,芸芸抬起头来,心头一跳,这丫鬟可是她私做主张放了得…… 这茯苓却十分乖觉,她给史云长擦完手脸,就乖乖跪下:“少爷,昨晚上小婢原跪在院子里,后来少奶奶夤见我们诚心认错,就免了罚,奴婢一大早过来,就是谢少奶奶的恩,顺便,若是少爷您依旧气不顺,小婢现在有了力气,可以继续跪着了。” 这一番话清脆流利,竹筒倒豆子一样,倒把芸芸逗笑了。她起身来,披上外衫,给史云长把腮边一绺头发挽到耳后,轻声道:“确实是我发的话,半夜回来,看两人院里跪着,吓了一跳,想着老太太倒叮嘱怜下惜福,这兴许是爷忘了,一整夜跪下来,铁打的腿也得坏,就自作主张饶了她们,竟然没有讨爷的示下,该打该打。” 她言语温存,举止轻柔,眉眼璀璨不可言说。史云长哂然一笑:“我竟然有这么个好心又会说话的妻子?前几天的冷漠孤傲哪里去了?” 芸芸脸红,语气愈发娇羞:“爷倒来打趣奴家了。” 茯苓跪伏于地,听着三少奶奶细语娇嗔,那软绵绵娇滴滴的嗓子媚兮兮柔依依的神态真是叫人控制不住脸红心跳。她觉得自己耳根子痒痒的,心道得亏自己是个女人,若是男人又如何把持得住?三爷?呵,三爷这种自然是不算的。 她却不知芸芸此刻心中也呕的咬死,她自幼养成刚强坚韧的性格,又瞧不起张氏继母,愈发养的秉性孤高,这番惺惺作态,别的不论,先把自己恶心坏了。 “还不谢过少奶奶?”史云长似乎蛮受用。 茯苓忙俯身给芸芸叩首:“小婢谢过少奶奶的恩典。” 茯苓是个口齿爽利的机灵人,平常人缘不错,老的少的,连没嘴儿的当归都愿意跟她好,她这回去一讲,大家都知道少奶奶是个善心人,三爷脾气依旧烂,但以后由三少奶奶哄着劝着,日子也可就好多了。 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想到了刁婆子。当归和茯苓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跟前,这刁婆子难道不去求一下三奶奶?刁婆子心里却对众人的反应颇为不屑,芸芸不过新开的花三天香,这府里当家做主的,还是二奶奶。 芸芸看着史三被转移到窗户下的大藤椅上靠好,又在旁边点上安神香,把竹帘子打起来,黄鹂鸟挂进来,笑道:“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很快就回来。” 史三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待她要走,似乎要叮嘱些什么,想了想道:“那刁婆子呢?” 芸芸微微翘起嘴角:“爷放心,我知道。” ~ 史老太太身形富态,模样慈祥。她一生荣华,顺风顺水,唯有儿子儿媳早逝三孙子病废成了终身之憾,如今三房也娶了亲,老太太志得意满,春光灿烂。 李氏照旧张罗布菜,伺候她用膳,饭毕,芸芸姗姗来迟。李氏有点恼火,同样是孙媳,她不用伺候。可老太太就是说了芸芸专心照看三爷,不用管别的。 三房发生的事果然已被李氏趁早讲了一通。芸芸刚在椅子上坐定,就被问询。 老太太的原话是“云长的脾气是怪了些,他本就苦天恨地的熬日子,心里难受自然身边的人就难熬些。” 如此轻描淡写的揭过,让芸芸肯定了这个老太太对三孙子是又疼又怜,一个老仆的命运在她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能察觉到李氏的眼神状若不经意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常年与蝇营狗苟的继母张氏打交道,芸芸也颇能洞察此类心机。处置下人在往日一句话都可以决定的事,现在偏摆到台面上,不过试试她这新娘子的用心。 芸芸笑道:“我才刚进府,一应人口都不熟悉,倒是二嫂嫂,知根知底的,各方靠您周全照应,自然劳累您多操些心。” 李氏对她的退让谦和颇为满意,遂看着老太太笑道:“这刁婆子原是咱们府里的老人了,如今也有了点年纪,再赶回庄子上未免叫人觉得我们府里刻薄少恩。平日里,我看她也还好,机灵猫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人,一时疏忽,惹了三爷不爽,打两下出出气算了。三爷的情况,您也是清楚的,慈悲一点,也是惜福啊。” 老太太轻轻叹气。她一直发愁的就是孙儿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病倒三年猫狗都嫌”那些下人又有哪个是真心实意的?嘴里咧咧几句也是有的,奈何三孙子又极其敏感,眼里不容沙,这也导致他身边的人换了又换,一个信托的都没有,若不宽和点,如何拢人? “芸丫头,听说你开口给丫鬟求情,竟然准了?”老太太知道这事儿是很开心的,小三子也肯听人劝了。 芸芸心道这小院当真什么秘密都没有,不出三步就有耳目。她起身回话,“祖母,是有这件事。” “那这刁婆子也劳你说情……” “刁婆子不可。” 李氏话音未落就遭芸芸果断截住,一时愣住,笑容勉强挂着:“不是说了就当为三爷惜福嘛” 芸芸正色道:“我不肯答应正是为了三爷之福”她认真看着老太太:“这刁婆子与当归茯苓二丫头不同,当归是手拙些,但心眼十分耿直,茯苓狡黠却足够仗义。刁婆子却是对三爷残障之躯轻蔑取笑,是以二奴婢其行可恕,那婆子其心可诛。” 李氏诧异,这新嫁娘的羞怯柔弱什么时候一扫而空? 史老太太自然知道其中孰重孰轻,只是心里更加难过。三爷哪种样子,有哪个真的敬他畏他?表面上敷衍过就不错了。 “笑三爷什么?”李氏还是不服 芸芸冷笑:“笑三爷房事无力,无法入道。” 众人愣住,有脸皮薄的小丫头面红耳赤,老太太和李氏也有点讪讪的,这新媳妇忒耿直,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了。 芸芸低头:“儿媳不才,却知道三爷这么多年什么身体上的病症没受过?那精神上的煎熬与痛苦才是难耐的。因此身边的人可以笨些,憨些,却一定得厚道老实。” 老太太巴不得错开这一茬,赶紧接话题叹息:“你这丫头果然是有些见地。” 李氏勾了勾嘴角:“果真如此,我再细细寻个人罢。” “不用。”芸芸起身,做出十分恭敬的姿态:“孙媳愿亲自照顾少爷。” 这下不仅李氏,连老太太都惊到了,她上下打量这个年轻美人,一言不发。照顾病人不是什么清闲的活计。呵呵,一时头脑发热罢了。 然而,这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就这样站在铺着松绿色金线桃花的地毯上,身形如鹤,面庞如玉,阳光从屋外照进来,笼她身上,一圈淡淡的光晕,发髻如云衣衫如霞。 “夫妻一体,祸福与共,既然下人不肯尽心,孙媳便率先垂范,不仅为夫君分痛,也为祖母分忧。孙媳无他心,安心知命耳。”芸芸诧异于自己的冷静和铿锵,这一瞬间她自己都信了,并且还看清了老太太惊喜过望而无法自制的表情。 很好,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接下来,一步一步……她都会走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