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偌大京城醒过来。将军自临川携妻而归的消息顿时如风一般扫过市井,茶肆酒楼无不议论纷纷。 “那将军夫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能叫将军这么上心!” “说是小时候的娃娃亲!” “万小将军真是重情重义,有将如此,实乃大安之幸!” 食客就着清晨刚出锅的包子津津乐道,京中贵女们也同时炸了锅。听闻侍郎家的千金撕了家中全部将军画像,扬言要和那临川来的野丫头比美。 烟花巷陌间同样哀哀戚戚,花魁连笑脸都没心情摆——虽然将军不曾流连此地,但不耽误姐妹们肖想他啊! 一时间全京城的年轻姑娘失去了心上人,纷纷对那个姓谷的女子恨之入骨。 而谷雨正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被甜腻的花香和温热水汽蒸得昏昏欲睡。 她随万玉深入京,只带了朝华一个丫鬟,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朝华拿着木水舀,一捧捧地给谷雨浇水,眼睛溜向旁边侍立的丫鬟,撇了撇嘴。 小姐屋里这几个人,天不亮就把小姐从被窝里吵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折腾人。她从未进过将军府这样的高门,还以为丫鬟都得是闭月羞花的容貌,如今一看全都姿色平平,冷着个脸,下手还没轻没重的,她看见小姐头发被扯得青筋都冒出来了。 而且结亲又不是烹饪,这一道道工序像是要把人端上桌了似的,又是蒸又是熏,像在料理食材,还不肯好好料理。他们家小姐千娇万宠长大,进了门却要受这鸟气,她一时对将军府的夫人老爷和那位将军生出颇多不满。 谷雨泡在水里,因为没穿衣服的缘故,没什么底气,虽然心里憋了火,但被人光光地看着也发不出来。 她现在倒真想见见万家那位当家主母冯氏了,昨夜派个娇滴滴的外甥女来膈应她,今天又叫府上丫鬟来给她没脸,谷雨面上不动,心里的炮仗正呲呲冒火,准备过了今日再好好整整自己房里的规矩。 她在谷家,和家里下人向来不分主仆,怎么打趣她都没事,因为她知道家里的人都喜欢她,是实心地对她好。 但在这里……她若再和和气气,怕是要被人骑在头上撒野了。 谷雨半眯着眼打量,雪白浑圆的肩头从殷红的花瓣中露出来,在氤氲水汽之中泛着象牙般的光泽。湿发贴在她的脸颊脖颈上,蜿蜒延伸入水。她一身骨头好像也在热水中变得柔软,眼角流出的目光都透出说不出的妩媚。 美人沐浴,实在是赏心悦目,只可惜在场能欣赏的只有朝华一人,其他府上侍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态度冷清,一看就是集体被人打点过了。 谷雨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今天第三次看向门外的方向,像是在听外边的动静,等什么人。 朝华想说点俏皮话缓和气氛,于是揶揄笑道:“小姐这是等姑爷呢?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 谷雨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确实向外看了好几次,顿时有些羞恼:“想什么呢,我、我这是活动脖子!” 朝华抿嘴笑:“小姐莫急,姑爷毕竟是一国之将,从外地回京想是要面圣久一点的。何况听闻将军府大小姐乃当朝贵妃娘娘,亲弟弟要成亲了,想是也要多问几句的。” 这些谷雨都懂,只是叫她这么一说,显得她好像真在等万玉深似的。 “我管他呢。”谷雨小声嘟囔一句,把半张脸藏进水下,吐了个泡泡。 她绝对不是在等万玉深……只不过是,连个撒气的人都没有,有点无聊。 此时,百官刚刚退朝,将军父子被留下,陪着老皇帝在宫道上慢慢踱步,走到养心殿。 近来乾安皇帝越来越不亲政,朝会前年改作隔日,到今年基本上是凭心情、凭天气、凭昨夜侍寝的妃子。 万老将军和皇帝走在前边,万玉深一身圆领紫色官袍,压着金鱼袋,规规矩矩地跟在后边。他身材高大挺拔,行走时带起微风,如一柄收鞘的剑,含着蓄势待发的蓬勃力量。 而他眼前的两人俱已年迈,老将军戎马一生,战场上带下来的伤不知有多少,走起路来已没有当年的风姿,但昂首挺胸,精神矍铄,看着仍老当益壮。 可他身边的老皇帝,两肩微缩,后背略微佝偻,明明比万老将军小很多岁,看着却似乎更年长些。 万玉深不动声色地看着。听说宫中住了个海外来的方士,每日若神明般供着,比宠妃还要上心。他上辈子不是不知道这些,但始终觉得他一介武官不该多问,守好家国,保护好心里的人便好。 结果,都没守住。 万玉深微闭上眼,再睁开,养心殿已到了。 殿里的丹炉昼夜不停地冒着白烟,宫女被乾安皇帝要求,统一换了白衣,说是这样看着有仙气。但将军父子俩见后,俱是一顿,颇为默契地心想:……这养心殿怎么整得像个灵堂。 万贵妃早已候在殿中,见到他们忙起身来迎。万景蓉是万玉深同父同母的亲姐姐,美貌在京城颇有令名。三年前嫁入宫中,因其媚骨天成,一度宠冠六宫。 “皇上……”万贵妃先是挽住乾安皇帝的胳膊,然后看向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笑吟吟地问:“人接回来了,今日成亲?” 万玉深点头:“嗯。” 万贵妃娇笑一下,亲昵地对皇帝道:“陛下不知道,那丫头我小时候就见过,可是个不安生的主。”说完她又看向万一行,眼中流动着不明的光,笑问:“怎么样,父亲见过那野丫头了?” 万玉深皱起眉。 万一行眼中也颇不认同,在皇帝面前不好表现,也笑了笑:“让陛下见笑了——臣还未见过儿媳,但那孩子自小就是个伶俐的,向来长大后应是更聪慧了。” 万贵妃轻笑一声,眉眼勾出一丝不屑,正想说什么,忽然听万玉深轻声道:“没有什么野丫头。” 他声音虽轻,却透着掷地有声的意味:“是臣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