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朝男子满十八举行冠礼加冠意味成年,既已成年,行事为人当与年幼不同上则敬老爱老下则关爱幼童入内体贴娇妻,在外撑起一片天。
肩上的担子压下来负重也得咬牙前行。
一旦加冠,旁人便不可将其看作稚子随之而来的是严苛的审量标准,轻易错不得。
世人不与孩子计较,脱去孩子的外壳,与大人们站在同等位置,拥有话语权的同时亦有数不清的责任需要担当。
冠礼前三日,池蘅前往祠堂告知池家列祖列宗。
烛火通明一排排灵位沉默无声地俯瞰池家这一代的子孙,池蘅身着素衣面容肃穆,祭拜过祖宗她跪在蒲团依着礼数自省。
举头三尺有神明池家无数英魂用鲜血铸就荣耀权势,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今时到了她这总要有个说法。
陛下为君不仁池家满门到了不得不为后代子孙筹谋的境地,池蘅身上怀着的是能倾覆将军府几百年清名的秘密。
她身为女子,自幼扮作男儿,她的人生没有十五岁的及笄之礼没有待嫁闺中。
长至十八,穿的是长袍,行的是冠礼,日后更要浴血而战捍卫大好山河。
呱呱坠地起她的命途轨迹与世间大多数姑娘不同。
这是她的幸。
池蘅垂眸静静思索十八年来的点点滴滴。
大哥喜欢兵法,抱负是成为一位大将军,二哥喜欢舞文弄墨,后来见识到文人孱弱,开始文武双修。他们想做什么都能得到爹爹的支持,偶有不如意,最后结局仍能得到美满。
很多时候她觉得爹爹对两位哥哥过分放心,像是能一眼看到他们人生的尽头,是以不怕他们胡来。他对他们的信任到达前所未有的高度,是池蘅不能企及的,不敢奢望的。
自幼她学什么,做什么,要什么,爹爹都会紧张地不得了,唯恐她长歪,对她要求甚高,堪称严父。
大哥十三岁在他刀下走上十回合,得到是称赞,是爹爹大手拍在他肩膀夸一声“我儿英勇”。
照样是十三岁,她十三岁没能在爹爹刀下走上二十回合,得到的是罚跪祠堂。
学文习武尽是如此。
那几年她很累,很委屈,这委屈不可与人说,有泪也得含泪往肚子吞,似乎怎样做爹爹都不会看到她的好,似乎她做什么都是错。
她有过顺从有过叛逆,甚至气狠了愈发犯浑,吃软不吃硬,常常挨鞭子。
十四岁那年爹爹一气之下差点打废她,往后待她态度好了许多,但要说态度的真正转变,是她与婉婉私奔途中遭遇袭杀,受了伤隐匿药谷,消息传回盛京惹来至亲心忧。
出走半年回家以为照着爹爹的脾性少不得要把她的腿打断了,可没有。
爹爹的鞭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自那天起,池蘅有了肯听她说掏心窝子话、肯尊重她意愿的好爹爹。
想也知道遭遇袭杀失踪一事将人吓得不轻。
而后种种她多年的心结解开,对爹爹怨气消弭。没了怨气阻拦在中间,看清不少以往没注意的细节。
爹娘待她确实与两位哥哥不同。
这不同关乎她的身份,关乎池家大计。
池蘅上身笔直地跪在蒲团:“列祖列宗在上,蘅必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不求名传千古,但求无愧于心。”
冠礼之日,柱国大将军府宾客盈门,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皆穿华服前来。
天公作美,阳光温煦。池家众亲族早早前来,池蘅一袭华美礼服常伴爹爹身侧。池三公子俊美风流,风度翩然,为人所喜。
再不久沈延恩携一对子女登门,小将军矜持地跟着众人出门相迎,人群中一眼见到被柳瑟柳瑟搀扶下地的美貌姑娘,她心一跳,含蓄浅笑。
沈姑娘柔柔瞧她两眼,眸子快速掠过惊艳欢喜。
时隔两月有余,今日是她们初次相见。
相思熬成一碗红豆徐徐飘散热气盛在碗里,两两偷瞥,默然心动。
正宾、赞者聚齐,冠礼开始,正宾手拿艾草蘸水扫过被冠者肩侧。
运朝有自己独有的文化礼仪,以运为国名,尤其注重气运、福运,在运朝,夸赞一个人有福运乃最讨人喜欢的说法,能最快拉近人与人的关系,成为人人皆知的社交礼仪。
清和跽坐席位听着响彻宴会的一句句颂言,目色温柔地注视小将军着宽大深衣与正宾作揖,又往东房褪去深衣换好皂衫革带,前前后后换了三次礼服,一次比一次庄重。
满十八岁的阿池正色敛容按照冠礼流程推进,光看着就累。
和她及笄那日似的,身上像压着一座山,不得清闲,这般场合宾客云集,被无数双眼睛注视,出不得一丝差错。
她看着某人趁着俯首的间隙悄悄松口气,忍不住掩唇笑。
冠礼是枯燥的,仿若提前告诉你,迈入成年往后少不得这份枯燥。
池蘅确实觉得枯燥。冗杂的礼节给人看不到尽头的错觉,越众而出的这位老者她不认识,经爹爹之前引见方知此人来头不是九州大陆有名的儒者,人称萧师,门生遍布天下。
爹爹三请四请请这位出山为她冠礼增添看头,池蘅老老实实盯着老人靴子,鼻尖嗅到一股清淡的檀香味儿,低着头感到沉沉的审视。
没人说话。
鸦雀无声。
池家乃运朝将门之首,独独请了名震九州的萧师前来为幼子起字,可见对幼子疼爱非常。
萧师有多难请,在场众人不禁好奇,池衍是如何磨破嘴皮子才能把人请来的。
发顶被抚,池蘅不敢动。
待看够了,萧师温声道:“孩子,老夫便为你赐字矜鲤,你意下如何?”
“蘅拜谢前辈!”
矜鲤。
池矜鲤。
池蘅暗道:矜有怜悯怜惜之意,莫非萧师的意思是要我做一只心存怜悯的鲤鱼?
念头闪过她差点被自己逗笑,细细揣摩:老前辈难不成是想看我鲤鱼跃龙门?
他好大的胆子啊!
不愧是连皇室都不放在眼里的当世名宿。
她想:陛下若知她字为矜鲤,少不得要疑神疑鬼、大发雷霆。
御书房。
得知萧师现身池家为池蘅赐字,赵潜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朕早年要他为太子赐字此人推三阻四,池衍请他他便去,朕要砍了他脑袋,岂有此理!”
“来人!”
大监扑通跪地,以额贴地:“砍不得啊陛下,那是萧师!是萧师啊!”
是名震九州受人崇敬爱戴的大儒,多少文人心中不可撼动的圣者。
赵潜气得脸色涨红,冷静下来沉声道:“黑袍卫何在?”
“吾等在!”
“冠礼结束,带萧崇至入宫,朕要他为朕即将出生的皇儿赐名。他若不来,绑也要绑来!”
“是!陛下!”
池家,池蘅一身精神气地跪谢爹娘,拜过两位兄长,与爹娘诸位师友见礼。
冠礼还未结束,萧师被人秘密护送离开盛京。
正午,宾客散尽,沈延恩与池衍夫妇在正堂议事,沈家姑娘被丫鬟领进明光院。
内室,池蘅换好青竹云纹常服,腰系玉带,耳朵忽动收进熟悉的脚步声,她笑意不止,赶在来人掀帘而进的前一刻守在门口。
帘子挑起,小将军一把搂住未婚妻柳腰,被她搂得猝不及防,清和一声低呼,手抵在她肩膀:“阿池!”
左右丫鬟笑着退出去。
池蘅得意地把人团在怀里,热情地不得了:“婉婉,我就猜到是你来。”
她依依不舍地放开人,清和忙着整理被她弄皱的华服,音色含嗔:“都是大人了,还这么胡闹。”
“是别人眼里的大人,你眼里的阿池。”
她小嘴抹了蜜,沈姑娘眉眼弯弯不和她计较,眼睛浸着笑意:“池锦鲤,你要不要脸?”
“是矜鲤!”
池蘅请她入座:“我怎么不要脸?我这张脸难道不好看?
“还说呢,萧师看起来好严肃,他抚我发顶的时候我汗毛都竖起来了,鸡皮疙瘩掉一地,他老人家看了好久才为我赐字,我还想呢,这万一看来看去他不满意不肯为我赐字,我池蘅就成全天下的笑话了。”
“你哪里是笑话,且瞧罢,今日之后,何人不闻你池蘅池矜鲤?这可是当朝太子都没有的荣光。”
“是啊,不过没关系,萧师早被江湖好手送走了。”她嘿嘿一笑:“托行楼姨母的福。”
道门四美虽未真身前来,今日加冠礼顺顺利利圆满落幕却有她们的功劳。
萧师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将军府想请他出山,难矣。事后她方晓得,萧师是看在大师伯的面子,后被行楼姨母委派的江湖人士安全送入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