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季又礼换了一套內侍的衣衫出宫,还是用小轿子给抬出去的,在宫殿门值守的将士纷纷装作没认出是他,在太后的随身內侍李又安的带领下一路畅通出了宫门。
季又礼下了轿子拱拱手谢道,“多谢李总管借用衣衫给我,等洗干净了再还给您。”
李又安笑吟吟道,“季侍郎客气了,衣衫不用还,就当送给侍郎大人留个纪念。侍郎大人今日拖我下水这一招,着实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我那是不小心……”
“侍郎大人在我面前就不必装聋作哑了,但是连我都能看出的伎俩,太后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只是装作不知道,再次放你一马罢了。太后娘娘还是不愿意强人所难,但毕竟她在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侍郎大人此番伎俩用多了便终有一日会惹恼她,到时候可不会轻易就这么放过大人您,所以大人若是要继续在太后面前混着,还需要另外想办法才行。”
李又安说得实在。
季又礼缓缓道:“多谢李总管提醒,在下知道了。”
说完二人在宫门前告别,季又礼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街道上,转身回去的时候,她再没有往后看一眼,但是她知道背后的人一直在注视着她。
“等等——”李又安出声道。
季又礼驻足,眸光一闪,侧过脸微笑着看着他。
李又安温和笑笑,“季侍郎,太后近日曾说,我和你长得有点相似。”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季又礼徐徐道,“李总管在太后身边要保重,小心伺候太后。”
“我乃区区內侍,和季侍郎长得相似这种话还是不要乱传为妙,免得让季侍郎您为难,季侍郎请放心,我不会让这种风言风语传得太久。”李又安允诺,“但季侍郎您也需要在太后面前避嫌才是。”
季又礼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就多谢了。”
二人修长笔直的身影,在高大的红色砖墙前后一分为二,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着。一个进入深邃似海的深宫之内,另外一个步入浮浮沉沉的朝堂污浊之中,似是身不由己,但步伐一样坚定。
侍郎府。
季又礼毫不意外地受了风寒,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不停擦鼻子,直到鼻子通红。
看来是出卖郡主的事情让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给她惩罚和报应。
季又礼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一夜噩梦。
她梦见自己躲在柜子里,被哥哥捂住了口鼻,惊恐地看着外面的一场血腥的厮杀。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明明太傅府里有不少人,明明太傅府在京都邺城繁华的街道,虽然在宵禁,但外面还会偶尔走过巡查的士兵,但是却在热腾的血气冲天之后,居然无人察觉到太傅府的异常,居然无人前来阻止这场屠杀和灾难……
季又礼躲在橱柜里,哥哥在保护她。
她看见父亲在侍卫的保护下想要进来寻找自己,但是却被拦在了门外。
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缝隙,见到父亲身边的侍卫纷纷倒下,见到他被一层层血色染上,季又礼躲在柜子里,隐忍着,她知道此刻不能出声,她知道父亲正在为哥哥和自己引开杀手。
那一夜格外漫长。
季又礼看见一个拿着染血的剑的黑衣人慢慢走到自己和哥哥躲藏着的衣橱前,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然后被灭口。
哥哥轻声说了句:“好好躲着,不要出来。”
在黑衣人打开橱柜的一刹那,哥哥冲了出去,他奋力推开了黑衣人,然后拼命朝着大门跑去,他想要冲出这封闭的牢笼,他要出去求救。
但是还没来得及推开门跑出去,就被后面的黑衣人一刀砍中后背,接着扑倒在地。黑衣人拎住他的领口将他凌空拎起,哥哥用嘴咬住了黑衣人的手掌,黑衣人甩开了哥哥,然后照着他的心口刺下……
后来的事情季又礼记不清楚了,她只知道自己满眼的泪水,鼻腔里是浑浊的血腥味,她看着外面火光冲天,父亲、哥哥的身影和太傅府里的其他人都一个个……
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之中。
那一夜格外漫长,季又礼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在诡异的静谧的晨昏之中,在满地的尸首残骸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奶娘,一起玩的小玩伴……
后来,听说太傅府的灭门惨案被命令三司会审查办,后来又听说抓了几个匪徒并在次日斩首示众,还听说府中无一人幸存。
季又礼站在热闹的街道口,她完全看不见将被行刑的恶徒的脸,小小的她只能通过身边的拥挤人群的看客的脸来判断是不是已经行刑完毕了。
有一瞬间人群安静了下来,再停滞一刻之后,人群爆发出了一阵叫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