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清亮的茶汤波纹不泛,一枚褐色的药丸悬浮其中,而这两者的结合,又会不会成为绝妙的搭配呢? 当然不会。 年今夕坐在桌前,直勾勾盯着那浸在茶杯里生生泡了半刻钟,连浮在上面的泥灰都泡干净了,却丝毫没有融化迹象的药丸。 伸出两根手指来轻摸了摸下巴,简直匪夷所思。 这玩意儿是她从一个云游四方途经尧城的苗疆蛊师那里换来的,先前她窥探老头的前缘往事,效果的确是没骗人。 可这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塑胶还是硅胶?难不成是皮鞋底? 之前吃的时候当糖豆嚼着吃,味儿都没记住就咽下去了,除了有点发霉之外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遇水不化。 鉴于前日的行径太蠢,借口也实在是太拙劣,这几天李君泽那厮虽然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什么,却也没给她好脸色看,估计已经是心生防备了。 她叹了口气,总不能趁他半夜睡觉的时候,强行掰开他的嘴塞进去吧? 首先她半夜得能溜进殿去,再者,这人是要睡得多沉?陷入昏迷还差不多!而迷药什么的,总有点后遗症,也太容易被察觉了。 年今夕抬手将那枚药丸取出来,在指间捏来捏去,揉扁揉圆,不禁陷入了沉思。 不过就这么个小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李君泽毫无防备地吃下去呢? 想了半天无果,心情愈发沉郁,她随手拈了块糕点入口,目光一转,正落在盘中几块余下的点心上面。 眸光一闪,有主意了。 …… 翌日过午,李君泽看了几卷书,便侧卧在榻上小憩,理也不理她。 此举正是深得我心。 年今夕十分欣慰地对着他的背影挥挥手,蹑手蹑脚地溜到后厨,趴在门上往里看。 好在方才用过了午膳,此时屋里便只剩了一个忙着做茶点的厨娘。 厨娘正低头筛着米粉,忽听见门口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哪个小丫鬟过来捎话,笑着抬头,却看见是年今夕走了进来,连忙止了动作擦擦手,福身道:“年姑娘。” “你忙便是,二殿下正在午睡,我闲着无事便四处逛逛瞧瞧。”年今夕眯起眼睛来冲她摆了摆手,一派亲和,慢慢走了过去,“这是在做糕点?” 厨娘见她没什么架子,睁大了眼睛东瞅西瞅的,想来是没见过这场面而好奇,笑了笑,继续忙起手头的活计来:“是呀。打算趁着春日未过,做几枚青团给二殿下尝尝。” 年今夕点了点头,赞同道:“配茶挺好。” 嗯,青团有馅,确实挺好。 她瞧着那厨娘接下来的动作,先是将锅里煮熟的艾草收集起来,挤去苦水,切得细碎,又与蒸熟的米粉、糯米粉、熟油、提糖拌和。 紧接着揪下一块来,按成薄薄的一层作为外皮,中间放上炒熟的豆沙馅料当心子,在手中来回揉搓几下,一枚青团便成了形,落在盘中。 整个过程十分麻利,一气呵成。 年今夕指了指盘中油绿光润的团子,没出息地问道:“我能趁热尝一个么?” 按理说这殿下的膳食旁人定是碰不得的,但听说这年姑娘是经皇帝召入宫中,给赐了寝殿,这几日更是贴身服侍在二殿下左右,日后指不定也是个贵人。 这小姑娘恐是进宫不久,无人指点,丝毫不懂这宫中的规矩,才会说出这般话来。 然而她也在这宫中待了十几年,自然懂得看人眼色行事,既然对方开了口,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厨娘愣了愣,继而点头笑道:“自,自然。姑娘请用,也尝尝合不合口味。” “多谢了。”年今夕也不客气,自旁边洗了洗手,擦也未擦,摸过那枚青团就咬了一大口,好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哎呀,这青团外皮虽薄,口感却十分劲道而富有弹性,这内里的红豆沙更是香甜细腻,甚是好吃!果真不愧是宫里的师傅,糕点也做得这样好。” “姑娘过誉了。”厨娘是个瞒不住心事的性子,被她夸得有些脸红,忙不迭加快了手上制青团的动作,这样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倒是有些难得的讨喜。 年今夕趁热打铁,撸了撸袖子,挤到她身边,眨了眨眼睛悄声道:“师傅可否教我也做一个试试手?” “这……”厨娘有些犹豫,神色为难,毕竟和方才的情形大不相同,这毕竟是皇家要入口的东西,让旁人插手可是宫中的一大忌讳。 年今夕见她沉默不言,又缓缓将袖子放了回去,丧气道:“可是不合规矩?那便算了,我去给二殿下煎药,这时候约摸也快该醒了。” 那厨娘听闻此言,却好像被点醒了一般,说起来,这几日殿下所服用的汤药都是年姑娘亲手熬制。 想来若真能出什么问题,也不该是拖到今日才出,自己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她呢? “姑娘若是有心尝试,倒也无妨。”那厨娘低声唤住一步一步走得比爬的还慢的年今夕,吞吞吐吐道,“只是,还望姑娘莫要将此事与他人提及,不然奴婢定会受到责骂。” 年今夕瞬间站回原地,笑眯眯道:“那是自然!” 她干劲十足地撸起袖子,露出一段洁白纤细的藕臂来,猛然抓向桌上的糯米团,大力揉了揉,邪邪一笑,手感不错。 这一觉,约摸半个时辰过去。 李君泽自浅眠中渐渐醒转过来,睁开双眸,正对上年今夕那无限拉近而稍显圆润的一张大脸。 他呼吸一滞,冷声质问道:“年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细数殿下的睫毛有几根。”年今夕连忙撤回身来,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默默将那句“看你是不是在装睡”吞了回去,“啊,左边二百五,右边二百五,真是教人艳羡!” “……你很闲吗?”李君泽冷笑,方才醒来,本身情绪就不是太好,又看她分明是在胡说八道的模样,更加心烦。 “并非如此。”年今夕摇了摇头,目光幽怨地侧过脸望向桌上堆积的十几封书信。 麻烦事一大堆,但是眼下却有更让她着急的事情。 那药属于蛊的一类,如若长期接触光照,效力就会逐渐开始递减。 而率先服用的她,则会在另一枚药完全失效之后经脉具散,五识尽失,从而成为没有知觉的废人。 掀桌,这尼玛谁能不着急啊! 李君泽哪管她心中波涛万丈,垂眸思索了片刻,道:“这么一想,近日一直在殿里修养,也有许久未曾出去了……不妨去御花园散散心吧。” 年今夕顿时懵在原地,点心还没上呢,说走就走? 李君泽站起身来朝她走了几步,然而骨伤未愈,行动终究还是有些不便利,便皱了眉头停在原地。 “还不过来,是要本殿请你不成?” 年今夕一脸绝望,挪了挪脚步,觉得喉头哽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还未饮下午茶!”“今日先不饮了。” “厨娘特意做了青团!”“分给下人吃吧。” “殿下,你伤势未愈,不宜四处走动。”年今夕一把扶住他的手臂,扬起脸来,泪眼婆娑,真心实意地劝道。 “你今日怎得如此絮叨?”李君泽挑了挑眉,眸光一暗,凑过脸去,勾唇讥笑道,“可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本殿?” 年今夕毫不犹疑地将那胳膊架在自己肩上,神色笃定地回他:“殿下,我仔细想了想,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煦,倒是也有益出行,走吧。” 踏过殿门,她稍止住了脚步,然后回过脸来对门口的侍女嘱咐道:“待会儿将殿下的汤药送到御花园来,恩,那药苦涩的很,顺带将茶点也送过来吧。” 李君泽也不吭声,全由着她安排,低头看了眼那颗十分不安分的小脑袋。 摸了摸唇,似笑非笑。 这姑娘,到底算是聪明,还是蠢哪? …… 好在这御花园在东宫西宫各设了一处,又兴许是因为这边离那狗皇帝办公处稍远些的缘故,并没有看见什么伤春悲秋顾影自怜的妃子游荡其间。 过午的温度还是有些燥热,两人沿着鹅卵石路慢悠悠逛了一会儿,便寻了处凉亭进去了。 年今夕扶着李君泽坐到石桌旁,气喘吁吁地站定,忍不住揪着领子扯了扯,又扇了扇,热死了。 凉凉地白了眼正怡然自得地面朝池塘赏风景的某人,这小子身形看着也不怎么壮实啊,怎么架起来这么沉? 马丹,都给她压得不长个了。 “二殿下,年姑娘,药送来了。”一道微如蚊蝇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年今夕猛一转头,目光炽热,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丫鬟端着托盘款款地走进了亭子,低头福了福身子,将刚煎好的汤药和一盘青团放在石桌上,便又退了下去。 年今夕几步走到桌边,捧起药碗递到李君泽手中,道:“殿下,药要凉了,快喝吧。” 李君泽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过那碗来,却又放回桌上。 “殿下?”“不急,先吃个青团。” 没想到,二殿下偶尔也有如此任性的一面呢。唉,你这个小调皮! 年今夕无奈地叹了口气,取过一旁的香巾擦了擦手,按捺住激动万分的心情,正要帮他挑一个味道最好的。 却听闻背后一声清脆少年音扬起,将她的微笑粉得稀碎。 “哟!这不是二皇兄吗?” ……我是你二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