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隔壁的漂亮小朋友又来找你了!”
一个男生笑嘻嘻朝教室里大喊着,喊罢朝门口站着的顾遇乐夹夹眼便溜出门吃晚饭去了。
顾遇乐坐在许流深旁边,把牛奶和面包推给对方,道:“我已经吃过了。你边吃我边帮你补习。”
许流深摸了摸鼻尖,他拿起面包避开了顾遇乐的视线,道:“你别听他们瞎说。”
大概是顾遇乐看着显小的关系,自从顾遇乐经常午饭晚饭时间到这边来找他,那群家伙便总是漂亮小朋友漂亮小朋友地叫,特别烦人。
顾遇乐“哦”了声正要拿起对方的数学课本开始帮他讲题,便见许流深猛地“咳”了声睁大了眼睛,连面包都没咽下去就过来抢那课本。
顾遇乐把牛奶递给对方,眼里泄出些单纯的疑问,许流深喝着牛奶总算咽下去面包,咳得眼尾都有些红,他把数学课本收进抽屉,道:“那什么,我们今晚可以先讲英语。”
顾遇乐看着对方的动作眯了眯眸子,他说了声“好”,却趁着许流深松了一口气猛地从抽屉里抽出了那本数学书。
“喂——”
顾遇乐掀开了课本,便见扉页上画着一个漂亮少年的轮廓,画下这幅画的人似乎还没有画完,少年的脸上只画着双精致的眼,仿佛在像谁看过来。
许流深的脸“唰”地一下红了,他红着脸看着顾遇乐半晌说不出话——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画的少年,就是顾遇乐……
顾遇乐面上却并未浮出什么惊异的神色,他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是认认真真打量着那副画,随即他看向许流深,唇角不甚明显地勾起:“你还会画画?”
许流深有些怔愣地看着顾遇乐,喉头动动:“会一些。”虽然只会点最基础的素描。
顾遇乐“哦”了声,把书摊在许流深面前,他看向对方,眼珠黑白分明:“我们开始吧。”
许流深清清楚楚听着自己明显跳动过快的心跳声低下了头假装看书——他总觉得,有一天、或许是他们的目标实现之时,他该对顾遇乐说一些话。
……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深冬。
绝大多数高校的高三生进入了紧张的备考阶段,连职高都不例外。某次联考过后,许流深近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成绩似乎到了班级前排,连班主任看到成绩单都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
因为对学习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概念,也因为已经震惊过,是以翻到顾遇乐自己最近一次考试成绩单上全校靠前的排名时,许流深只是沉默几秒,便彻底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边补习着文化课边报名了春明周边某省份的艺术统考。艺考实际要考三次,第一次是省统考,第二次是校考,第三次是高考。一般冬季进行的是省统考。
报名那天顾遇乐也在晚饭时来了他们学校,许流深张了张口还是没说统考那两天他不在春明,需要到他学籍和户籍所在地的省份去考试——这次春明的统考时间和那个省的考试时间刚好一样,他完全可以瞒着顾遇乐到省外考试。
他一直未告诉顾遇乐,他在春明读书其实一直是借读。他想,只是那两天不在春明而已,没必要让顾遇乐再为他担额外的心。
“你有事瞒着我么?”顾遇乐对上许流深瞄过来的眼神,淡淡问道。
“没有!”许流深几乎下意识道,说罢他觉得要找补下,便轻“咳”了声转移话题问道:“你明明成绩可以很好,为什么要故意考倒数第二?”
顾遇乐眨眨眼,并未隐瞒——这段日子他几乎习惯了对许流深说任何话:“我一直对学习这件事很看重,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可以争取拥有一些东西的机会。但我如果成绩很好,就得面对许多麻烦。”
顾越李成绩并不好,他如果太过突出,顾荣也好白馨也好,都不会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哪怕是再迟钝的孩子,下意识保护自己也是一种本能。他并不怕他们,只是一向讨厌麻烦。
“那你现在不怕麻烦了?”许流深本来是开玩笑问的一句话,说着他却皱起眉,他正要问‘那些人渣最近没有再找你麻烦吧?’,便见顾遇乐直视着他的眼,淡漠的瞳孔里在那一瞬间有亮光划过,他道:“现在不怕了。”
许流深被那眼神注视着脸便莫名有些热,他低下头假装看英文书时,顾遇乐唇角浮起抹闪着亮光的笑。
......
十二月的省考很快就过了,许流深有心遮掩,顾遇乐便真的未发现他那两天其实并不在春明。
许流深看着顾遇乐的侧脸便总是忍不住笑——他觉得,日子这么一天天过下去真的很好,他再自然不过地想,来年春天之后,事情应该会很容易朝着他和顾遇乐所共同期盼的方向发展。
他还想过更遥远的大学之后,在他们看起来似乎触手可及的闪着光的未来里,有姥姥,有一栋小房子,有彼此相伴的忙碌生活,可能还有一只橘色的小猫。
许流深想那些事情时眼里总是含着笑,他想还有约半年的时间就要高考,那些看起来并不是很难实现——直到那件变故惊雷一般地炸开。
那时候还有一月有余就要过年,是北方最冷的时节。天空阴云密布了几日之后,一天下午,春明终于飘起了雪花。
这天刚好是周五,天气黑得分外早。春明这边卡得严格,高三生便也有双休。
许流深早就取消了每天下午的翻墙活动,老老实实在课堂上待到了放学,他才到新月胡同口等着顾遇乐,想着和他一起乘车回家。
顾遇乐围着那位老人给他的围巾只露出双眼睛,他出现在许流深面前时,刚好听到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
许流深朝他笑笑比着口型“等我接个电话”,只是在电话接通之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面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顾遇乐的心脏一声一声跳动起来,一种不祥渐渐漫上心头。他上前一步握住许流神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怎么了?”
许流深的手机掉落在地上,他面上有瞬间麻木的空白,几秒过后,漫上大片不可置信的惊惶与怆痛,他身子晃了晃,道:“姥姥她,出事了……”
顾遇乐猛地睁大了眼睛。
……
夜晚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是令人窒息的刺鼻。顾遇乐总是很讨厌闻这样的味道,就仿佛这种味道一向与别离勾连在一起。
手术室外的抢救灯红得刺目、刺目到令人晕眩。
许流深坐在空寂得吓人的走廊上,双目赤红、近乎神经质地盯着那盏仿佛永远不会停止闪烁、又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的灯。
雪天、酒驾、车祸。
撞人的司机只受了些轻伤,已经被警方控制,被撞的老人却倒在血泊里,身边散落着沾了血的蔬菜——那天她很高兴,自己的外孙和她喜欢着的另一个孩子要回家,她想做些好吃的给他们。
她快要裂开、勉强能打开的手机里只存了两个号码,一个号码似乎是她的儿子,却不知为何怎么都打不通,警察便只能打给她似乎正在读高中的外孙。
顾遇乐蹲在许流深身前,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他红着眼眶转身看向那红色的灯,一瞬间几乎喘不上气来,他的额角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痛,视线几近模糊——他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梦里满是鲜红的血——他妈妈的、姥姥的……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的门终于被打开,许流深猛地站起来,他身子晃了晃和顾遇乐大步来到医生跟前,医生看着两个年纪这么小的少年一怔,皱着眉道:“病人没有年纪更大的家属在么?”
许流深摇摇头,他咬着牙,眼眶红得快要滴血。
医生看着这样的少年眼里浮出些怜悯,他叹了口气,道:“病人手术暂时成功了,可她年纪太大了,很容易引起各种并发症,现在又是冬天……之后她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如果撑不过七天……哎……你们尽早做好心理准备吧。”
许流深睁大了眼睛,他猛地看向手术室的方向,怔怔地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又似乎想哭,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面上眼里只余空荡荡的痛——那是和他相依为命十几年的亲人,那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爱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