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昭浑浑噩噩地走回去,呼吸有些滞涩。
她是花房里悉心侍养的玉兰花,而他只是长在路边卑微低贱的狗尾草,渺小如尘埃,她怎么可能真的不嫌弃。
他垂下眼睫,望着那只收藏在包袱里的靛青色菱锦香包,明明触手可及,可他却看见他们之间横亘着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把外裳脱了,换回平日常穿的粗布衣衫。
表面上再光鲜又能怎么样,只有他自己知道骨子里的卑下是掩不住的。
今夜无月,从逼仄狭窄的柴房看出去,天边只孤零零地挂着几颗黯淡的星子。
世间没有人能比困在黑暗里的人更向往光。
他早已习惯黑暗,本可以一直像过去那样麻木地活着。为什么偏偏让她出现,让他知道原来世间还有温暖的存在。如果这是一种折磨,那他情愿从未遇见过。
江彦昭微微阖眼,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出林琬温声细语的模样,好像天赐神灵渡他逃出无底深渊。
幸好在他即将彻底失去自我时,令他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世间纷纷扰扰本就让人失望,所谓的真心最是脆弱不堪,他怎么还痴心妄想她能有所不一样。
他不该相信的。
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从此他不会再有妄念。
翌日,丰州崇福寺。
林琬记得前世大哥和大嫂是在寺庙后院的鲤鱼池边再遇的。是以刚走进大殿,她便对林翊说:“大哥,听闻崇福寺后院的鲤鱼池附近风光甚好,我找住持有点事你不如先去那边等我。”
林翊了然,以为她是要为江彦昭祈福能够早日金榜题名,嫌自己在一旁碍事才支走他的。他向来宠爱这个妹妹,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林琬站在大殿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殿外的人来人往。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远远瞧见台阶上走来一道倩影,正是她的大嫂殷灵。
看样子大嫂拜过佛就会前往鲤鱼池观景,她赶紧提起裙角跑去寻大哥。林翊见她风风火火地冲来,忙扶住她的双臂,“慢点,这么大的人还总冒冒失失的。”
林琬来不及细说,踮起脚尖帮他整理好衣裳的褶皱,退后两步打眼一看,林翊身着一袭湖蓝色直襟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的云纹宽带,黑发束冠,鼻如悬胆,面容俊朗。
这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大嫂定会一见钟情。
“琬琬,你在做什么?”林翊疑惑。
林琬眼尖瞥到跨过门槛的碧色裙角,轻声对他说:“作两句诗。”
“啊?”林翊愣怔。
林琬见殷灵正慢慢朝他们走来,催促道:“快点啊。”
林翊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他虽不解林琬为何突然让他作诗,但还是信手拈来作出一首七言绝句。
前世与殷灵闲聊时,林琬记得她提到过很喜欢念大哥作的诗,此番她应该也会再次被大哥的才华所吸引。时间掐得刚刚好,殷灵走过的时候,林翊正在念方才作出的诗。
林琬的目光落在殷灵的身上,谁知她竟然毫无停留,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难道大嫂没看见?
林琬不管还站在原处满脸错愕的林翊,径直跟上去,眼前的情景令她更加心碎。
榆树下,殷灵跟一个剑眉星目风姿飒爽的男子相谈甚欢,她面上的神色与当初看向大哥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琬琬,你怎么了?”林翊见她转眼间变得垂头丧气,关切地问道,“可是大哥作的诗不合你意,大哥再作一首?”
林琬:“……”作十首也没用了。
她不知路上到底出了什么岔子,竟让大哥和大嫂错过了,但既然前世有缘,她相信今生也可以。
林琬抿了抿唇,走上前跟殷灵搭讪,“姐姐方才你从我旁边走过衣裙上好香,可以问下你平时用的哪种熏香吗?”
“是月麟香加入少许沉香调配而成。”殷灵耐心地回答。
“姐姐,这是我大哥,他特别聪明读过很多很多书,十四考中解元,十八岁考中会元,如若不是他没去参加殿试,定能连中三元。”林琬面带微笑地向殷灵介绍。
“仁兄好胆魄,这样的成绩将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啊。”殷灵身旁的男子问道,“是无心仕途吗?”
“过奖了。”林琬无缘无故的一通夸赞,让林翊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拱手作揖,“舍妹失礼了。”
“不会,公子的妹妹很可爱。”殷灵笑道。
熟悉之后林琬邀他们一起去寺外的酒楼用午膳,她终于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殷灵身旁的男子是归德将军的长子方流,上辈子她在来丰州的途中遇到匪徒是大哥救下了她,而这辈子大哥因为路上结交的朋友耽搁了一日行程,所以与她错过了。
“琬琬,你今日到底怎么回事?”回府的路上林琬面色很难看,林翊忍不住问。
林琬提不起精神,撇了撇嘴,“没事。”
大哥错失先机,她费尽心思地帮他创造机会,可他完全不解风情一样也没抓住。
逛腊石铺子的时候,大嫂看中一块鹅黄色的腊石,他只要掏钱买下送给她就能获得好感,可他非要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地指出铺主卖的是假货,搞得场面那么尴尬。
在街上看变戏法的时候,大家鼓掌称快,他又煞风景地讲出那戏法背后的真相,大家再看的时候没有半分趣味。
后来酒楼用膳的时候,大嫂分明不喜欢吃韭菜,他却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关于韭菜的好处。
大嫂的心情如何林琬不晓得,但她认为大哥已经无药可救了。
林翊不喜功名利禄,不愿走上仕途,他只想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周游四方。因此他常去各地探险,时不时找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讨林琬欢心。见她闷闷不乐,他从行李里取出一只匣子,“琬琬,这是大哥寻来的曜石,送给你做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