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坐落在琴台路上,走过正阳大街,再穿过两道小巷子就到了。
主仆二人走进最后那条小巷的时候,朱弦疾行的脚步慢了下来。
“公子,怎么了?”小蝶偏过头,疑惑地问朱弦。
朱弦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小蝶看在眼里,提着桔子走过来问:“公子……咱们还去吗?”
朱弦抬眼看她:“去啊,可是周叔一定会把我们撵出去。”
小蝶笑:“既然咱们什么也看不到,不如就回去了吧!反正公子也打听到了王爷在哪里,王将军说一切安好,就一定没事,你也可以放心了。”
朱弦听着,没有说话。她抬起头来四下里张望了半天,才拉起小蝶的手,转身朝巷子的另一头走去:
“跟我来,我知道另一条路。赵府有后门,那里有点偏,周叔就算派人布防,也一定不会亲自把守。咱们从后门进,就没人拦得住我们了。”
……
赵府的后门开在一条小巷子里,朱弦脚下生风一个人奔在最前头。
赵府的山墙很高,挡住了府里此时正在发生的风起云涌。
巷子里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赵府的后门就在不远的前方,错落有致的砖墙尽头露出门楣底下的垂莲柱。新年才过不久,赵府门口的红灯笼还没有撤,掩映在那垂莲柱的后头,给这座正在遭受厄运的宅子增添一抹诡异的喜气。
刚奔了几步,朱弦便停了下来。
就在离她几丈远的前方,墙角跟底下,钻出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朱弦定睛判断了一下——
那是一个人的脑袋。
朱弦不解,看那黑乎乎的人脑袋费力地在地上转,转了十数下,从那墙根儿底下又伸出来一只黑乎乎的手。
朱弦了然,这里有个狗洞,这是有人在钻狗洞。
巷子里没别的人家户,不用想也知道这狗洞是给赵家的狗开的,眼前这正在钻狗洞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这赵府里头的!
朱弦没有吭声,静静地看眼前这人钻狗洞。
众所周知,狗洞都很小,成年人是肯定钻不过的。好在钻洞的人也不大,待这个黑乎乎的人吭哧吭哧一番劳作,终于从那洞口里拔出最后一条腿时,朱弦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孩子。
孩子长得很瘦,身量也不足,根据他身上那件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的交领短褐,朱弦判断这是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不光衣服又脏又破,就连露出来的头脸,手和胳膊都是黑乎乎的,一时间让人搞不清楚这人究竟是脏还是纯粹的皮肤黑。
男孩钻出狗洞,从地上爬起来后,拍了拍挂自己头脸、肩上的杂草,便转过了身……
朱弦第一次看清楚一双如此澄澈清亮的眼睛,怎样在一瞬间变成刺穿人骨髓的刀。
有那么一瞬,朱弦以为自己会被这把快到看不见行踪的刀给当场劈死。
好在这双眼睛投射过来的光,只在朱弦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黯淡了下去。这双眼睛的主人用超乎人想象的控制力,如此迅速的收回了它们给旁人带来的威慑和恐惧感。
心脏位置传来极度收缩,又放松后的疼痛感,朱弦呆呆地看着男孩,已经涌到嘴边的呼救声又缩了回去。
男孩没有说话。
他望着朱弦,慢慢地走过来。
男孩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神里也让人猜不出情绪。朱弦想,男孩应该正在判断自己不合时宜的突然出现,对他是否构成威胁,因为这男孩朝他走过来的样子,分明就像一头伺机而动的狼。
朱弦也在看这男孩。
她想看清楚他的脸,但蓬乱的头发和黝黑又沾满锅底灰的皮肤彻底摧毁了朱弦的企图。
虽然只是半大的小子,但朱弦知道,对方依然可以给自己造成巨大威胁。小蝶还没有跟上来,连个报信的都没有,与其不恰当地行动,给对方带来刺激,还不如尽力让自己安定,这样眼前紧张的形势还可以得到缓解。
于是朱弦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小子的外形实在太过不堪,他或许只是赵家的烧火小子。就像远在祁王府的胖小贵,一烧柴火就像点燃了灶房,朱弦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皮肤本来的颜色。
直到朱弦在搜索男孩身上每一寸细节的时候,发现了悬挂在他颈间,因剧烈运动、撕扯后,钻出来的一颗狼牙——
中原没有人会佩戴这种首饰。
男孩穿着右衽的短褐,同其他汉族男孩一样留半长齐肩的垂髫,但他留在耳后的与众不同的几条小辫,又分明昭示了他与异族非一般的渊源。
不受控制地,朱弦的心,狂跳起来。
她想起父亲说过鞑靼人会吃俘虏,如果饿狠了他们还会吃易子而食。赵五郎被魔鬼捉去养了十年,一定也学会了吃俘虏……
朱弦慌了,双腿有些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