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痛恨自己脚力太好,怎么把小蝶甩开这么远,到现在都还没有追上来?
眼看这黑小子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朱弦甚至在他黑乎乎的嘴角看见了一抹上扬的弧线——
他在朝朱弦微笑。
那抹笑如此柔软,让朱弦原本不堪一击的心脏又重新落下去了一点。
朱弦想起自己穿的是男装,天青色的布绢,宽袖,沿有万福流云滚边,搭配亮眼的宝蓝色软巾垂带。
自己现在是男人!
一想到这个,朱弦心里便有底气了。她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腰板儿,用强者的姿态俯视朝自己迎面走来的黑小子。
可旋即朱弦便看见了男孩不动声色伸向破落短褐后腰位置的手……
女性的第六感告诉朱弦,她必须马上阻止这只手继续行动!
“外面有军队。”她张嘴出声。
男孩一愣,那只伸向后腰的手瞬间转向去往他脏兮兮的臀部。
“你说……什么?”男孩有些迟疑。他的声音哑哑的,像一面撕裂的鼓,却带一丝稚气童音。
“我说外面有朝廷的军队,你这样出去就是送死!”朱弦的语气恳切。
“你……怎么知道?”男孩的手很敷衍地在自己的臀部抹了一把,就揪住自己的裤腿再不松开。
双腿的麻木感渐渐褪去,朱弦终于不再害怕,她相当自信地盯着男孩的眼睛,告诉他,自己才从外面回来,刚看见一队士兵拉着六门炮走过去。
听见“炮”这个字,男孩的眼中浮现一丝震动。
他知道自己很重要,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值得朝廷用炮来轰?
男孩望着朱弦的眼睛,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因为朱弦很肯定地说出了炮的数量,这是一个卫所能配备虎蹲炮的最大数量,也与他之前听到的情报相符。
男孩低头思考了片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望向朱弦的眼睛里分明多了一丝亮光。
“那……我应该怎么走?”男孩问朱弦。他的汉语有点磕巴,夹杂着浓郁的,北方异族人的口音。
朱弦没有说话,当她望着男孩清澈透亮的眼睛时,脑海中浮现的是父亲朱校堂疲惫到微肿的脸。
西路军很重要,重要到父亲亲自动手镇场子。所以赵家脱身的最大砝码也是西路军了吧。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朱弦脱口而出:
“你走那边。”
她伸出手来,指向男孩的身后——
那里是通向东城门的最近的路。
“你意思是要我走东门?”男孩望着朱弦,语气中有抑不住的惊讶。
朱弦默了默,咬咬牙,点头道:“是的。”
“可是我想去西边。”
果然是冲西路军去的!朱弦愈发决绝地开了口:
“西门有朝廷的军队!他们架六门炮搁城墙头上,任你变成苍蝇,都飞不出那西城门!”朱弦非常强势地给男孩阐明了利害关系。
朱校堂就在西门外的黑龙湾军营,她不允许任何一个赵家人走向西边儿!
“……”男孩一噎,表情有些犹豫。尽管朱弦的身份存疑,但男孩自己也打过瓦剌,当然明白捷足先登,抄人后路是战争中常用的手段。虽然他很急迫地想要见到西路军的兄弟们,但也必须做好周全预案。
男孩决定稳妥行事。
“谢谢你!”男孩朝朱弦深深一鞠躬,行的是异族人常用的抚胸礼。
朱弦没有说话,对他微微一颔首。
男孩对朱弦道完谢便转身离开,走的方向正是东门。他的脚步又轻又快,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一头夜行的小兽。
男孩走到巷尾的时候,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伫立远处不动弹的朱弦,便消失在了白墙青瓦之后……
……
心头陡然一松,支撑双腿的最后一股真气卸去,朱弦靠上身后的石墙,软绵绵地滑坐在地。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婢女小蝶的声音在朱弦的耳畔响起:
“公子!公子怎么坐地上?可是等奴婢等乏力了?是奴婢不好,让公子久等了。只是奴婢刚走到外头那棵樟树下,装桔子的篮子突然破了,桔子漏出来,滚了一地。奴婢知道公子爱吃桔子,就想着把桔子给收拾起来,可篮子破了,兜里搁不下几个,奴婢手头又没有装桔子的物件。百般无奈,奴婢便寻到了旁边的铁器店讨块包袱布。谁知那铁器店的东家是个不好说话的,居然要收我三文钱的布钱,你说这不是讹人嘛!奴婢不干……”
小蝶没发现异常,自顾自的喋喋不休,朱弦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听见。半晌,她才抬起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打断了小蝶的话:
“快,扶我起来。我们……去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