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阿箩就见到了三房的林少柔和林榆两位小姐。 今年宁远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入了冬,各房要抽出人手扫雪清淤、烧煤供暖,在房里服侍的人手多少有些吃不开去。 林少柔房里少丫头是早禀了江氏的。恰好林榆房里的大丫头前阵子刚嫁了,江氏便也让她跟着林少柔来随侍房选个合适的放在身边。 阿箩第一眼就瞧见这位林榆小姐。 据说林榆从小便是个“药罐儿”,生来就带着病,靠着药养的。今日一见,她如传闻中一般娇弱苍白,并不施粉黛,身上穿戴也竟只比她姐姐林少柔的几个丫鬟略微好一些。林榆身侧只有一个嬷嬷陪站着,在宁远初冬的寒风中,她应该是觉得极冷的,此时却挺直着腰背,没有露出一点儿难受的表情,只是没有血色的双唇还是能让人了解到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太好。 但不能否认的是,这份异样的病态称得她风姿绰约、楚楚动人,活脱脱是一个“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大梁版林妹妹。 林少柔较之林榆年岁长一些,人也更光鲜明媚许多。她一身古烟纹碧霞罗衣,下着月牙凤尾罗裙,配上一对菱花耳坠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林少柔秀美明艳,像一朵精心培育的牡丹,在她最好的年纪里潇洒肆意地绽放。林少柔的身侧有三四个丫鬟婆子拥着,和形影单薄的林榆相比,这嫡、庶二字,便看出了差别。 府里的嫡小姐柔小姐来了,刘嬷嬷立马打了精神,赶紧安排坐了上座。林瑜则依次坐了下首。 阿箩发现这两姐妹关系似乎不怎么好。打进入随侍房开始,林少柔便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林榆则一声不发跟在她的长姐身后,两人并没有说过话。 “榆妹妹,既一同来了,便由你先选吧。”林少柔见待选的丫鬟们都到齐了,开口和林瑜说了第一句话。 “长姐如母,尊卑有序,榆儿怎能破了规矩。还是由长姐先选吧。”林瑜柔柔开口。林瑜的声音有些奇怪,明明应该是很好听的女孩儿声,此时却显得有些粗嘎,还伴了些许咳嗽。 许是和林榆的病有关。 林少柔随意点了点头,似是知道她会这么说,略显轻蔑地瞧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与身边嬷嬷道:“那如此,姐姐就不再谦让了。陈嬷嬷,你且去帮我瞧瞧。” “是。” 阿箩在选侍队伍末尾,拿眼角瞟见一四十余岁妇人从林少柔身侧走了出来。这嬷嬷身着青灰袄子,一头乌黑的发紧紧的束在脑后,眼神凌厉而精明,应该是林少柔的心腹嬷嬷。她从队伍前一直走到队伍后,见着合适的姑娘便问些问题。 直到她走到了阿箩身前。 阿箩一敛心神,略微颔首。只听陈嬷嬷问道:“你叫什么名儿?” 阿箩答:“回嬷嬷的话,奴婢阿箩。” “祖家在何地?” “奴婢祖家为流匪所毁,家破人亡。后与妹妹失散,为神京县周家收留。” 陈嬷嬷一皱眉,张口想再说些什么,顿了顿,却没再问下去。 阿箩暗自松口气。自己来历不明,府里稍微谨慎些的,都不愿意用不知底细的人。不过也正好落得自在,等过了时间,找李嬷嬷说一说寻个类似膳房、浣衣房的地方呆着,也是不错。 一圈下来,陈嬷嬷回到林少柔身侧,细细与她禀告。 两人正说着,突然堂外传来一女声:“柔小姐,奴婢来晚了。” 是兰儿的声音。 众人朝前望去,只见兰儿一身干净打扮,今日她梳了一个精致的双丫髻,梳结成髻挂于两侧,将平日里有些肉呼呼的脸遮挡一部分起来,非常灵动可爱。这时她左手一个捧着暖炉,又手手执一托盘,托盘上面摆放着一盘精致的点心。 众人望去,竟是仍是那道柔小姐最爱的菊花佛手酥。 她盈盈下跪行礼,恭敬地说:“今早李嬷嬷听闻柔小姐到来,便吩咐了奴婢去准备柔小姐需要的暖炉和点心,故奴婢来得有些迟了,请小姐惩罚。” 李嬷嬷有些惊讶,她何时做过这样的吩咐?但她毕竟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此时也收了讶异之情,笑道:“是奴婢失职了,忘了还有这么个小丫头。” 这随侍房位处林府西面,不比林少柔住的东面的锦玉堂四季温暖,冬日里尤其阴冷潮湿,饶是林少柔并不畏寒,此时也觉得有些犯凉。从嬷嬷手里接过刚暖好的暖炉,又尝了尝最爱的菊花佛手酥,笑道:“倒是个机灵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婢兰儿。” “兰儿,你可会做些什么?” “奴婢愚钝,这些个月在随侍房和嬷嬷们只略通了针线和府里的规矩。但奴婢明白,只要花功夫,吃得了苦,什么都是能学好的。若能跟着柔小姐伺候,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为小姐效劳,为嬷嬷分担。” 林少柔满意地点点头,转头与陈嬷嬷道:“嬷嬷,我瞧着这个丫鬟就很好。” 陈嬷嬷有些犹豫道:“说得是不错,也够机灵,只是这丫头这番心思……” 林少柔打断了陈嬷嬷,道:“嬷嬷不用说了,我觉得很好,能想人之所不想,说明是个有心的。” 陈嬷嬷便不再劝。她家小姐的脾气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况且不过一个粗使丫鬟,确实也没必要如此谨慎,且等带回去慢慢教养再说吧。 “榆妹妹,我选好人了,就先回房了。”林少柔和林榆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也不等林榆说话,便带着人离开了随时房。 阿箩默默凝视着兰儿跟随着林少柔离开的背影。她知道林少柔从小被娇宠惯了,应该会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今日看林少柔这说一不二的个性,看来是被自己猜对了。 拍马屁是个技术活,有时候一个暖炉、一份点心,比说多少好话都管用。希望兰儿真能在锦玉堂如愿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待林少柔一帮人离开,随时房的姑娘们的状态便和刚才的紧张感完全不同,一个个低着头,一副不想被点到名的样子。 林榆在身旁嬷嬷的搀扶下走到她们身边。阿箩见她步履虚浮,脸色惨白,小小年纪竟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隐隐有些震惊。 只能榆小姐轻轻开口:“你们,有谁会写字吗?” “……”没有人回答。随侍房的姑娘们多是家生子,或是牙子那买来的,出身底层,并没有多的机会接触笔和纸。 林榆见众人无一人回应,难掩脸上的失望。正待说话,便听队伍末尾一娇小身影应道: “榆小姐,奴婢会。” 林榆露出惊喜的神色,走到发出那到声音的丫鬟面前。这丫鬟面庞清秀,皮肤白皙,因为低垂着眼睛,睫毛浓密而修长。 林榆问:“你会写字吗?可认得多少字?” 发声的正是阿箩。她服了一服,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仅粗略会些,并认不全。” “可读过什么书?” 阿箩想起林妹妹那句经典的话,说:“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罢了,并未看过正经的书。” 林榆的高兴减了些,却依然笑着转头对嬷嬷说:“宋嬷嬷,就她吧。” 宋嬷嬷也笑着点头。 阿箩没想到林榆这么快就定了她,脑袋里突然浮现出阿满小小的可怜身影,想了想,和林榆说:“小姐,奴婢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小姐成全。” “你说。”林榆有些疑惑,却也耐心地问阿箩。 “奴婢有一小妹妹,名唤阿满,八岁有余。小姐能否将阿满一同收了房里?”阿箩抬起头,期盼地看向林榆。她隐隐有种预感,林榆和那些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不太一样。 “小姐,万万不可。本次来选侍太太已不喜,要选了两个去,定要被闲话。”林榆身旁的嬷嬷皱着眉劝说。 “你为何一定要带上她?”林榆问。 “阿箩刚一进府,就认识了阿满。她虽聪明伶俐,到底年纪小,在这府上生存怕是极艰难的。阿满,让我想起我失散的妹妹,阿箩想尽可能的照顾她长大。” 林榆听后,沉默了。许久,她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了握阿箩的手,说: “好吧,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