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吓得一声惨叫,手抽搐似的扬起来,那脸皮就飞出去,斜掠过半空,“啪”一声砸在宋培然起了毛边的皂靴前。
宋培然依旧低着头,仿佛不经意地抬眼望了张楚一下,张楚便像兜头被沸水烫了似的,哭喊着、跪着往姬倾马蹄下膝行,头撞着麻石地面,磕得血红一片、砰砰作响:
“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
姬倾的目光顺着刀锋一路淌下来,却并不回话。张楚见他冷淡不语,嚎啕着就要去拽他浮动着碎金的衣摆。
姬倾便看向他,冷冽日光落在袖襕上,激起金光斑驳、耀得人睁不开眼。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冷冷提刀,仿佛看着草虫挣扎般、嘴角勾起一点鄙薄的笑:
“钱郎中并两位主事,各位看好了,待会仔细回话,不然这位员外郎,指不定能等着你们一块儿上路。”
浑身瘫软的钱从只觉得眼前掠过一道寒白,激扬着斩断一幅幅冷淡日光、凉得人心头一颤。一蓬血雾便从张楚脖子里爆开,红纱似的朝众人笼罩下来,周遭的树叶草尖上、细细挂满了珊瑚珠似的血滴。
张楚想去捂住脖子,但双手捂不住滚滚淌出的热血,便只能发出呜咽般粗粝的倒气声。他绝望地伸出手来,试图抓住一抹虚无,咽喉上有血汹涌着淌下来,他的眼神便慢慢没了光彩,咚一声、人像脱线皮影一样砸在麻石地上,泼溅开满地滚烫猩色。
一摊暗红无声蔓延,一点点濡湿了户部的官员们一尘不染的皂靴,他们批淋着满头鲜血睁大了眼睛,噤若寒蝉地看向姬倾。
姬倾挥开长刀上的残血,微微扬起下颌。
那流光烁金的衣摆明灭着耀眼光芒,掀起金色的风暴。
………………
司扶风迈过户部门槛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幕艳绝冷厉撞进眼里。
满院子幢幢人影模糊了面目,荒芜天光下,策马持刀的背影被日头拢着,那宽肩窄腰便镀上一圈冷白光晕。
他手里,滚烫的血沿着冷薄刀锋滴落下来,汇进地上缓缓摊开的血泊,蜿蜒如业火。
换做旁人,也许会却步当场,或是胆寒、或是瑟缩,但司扶风只觉得炽热而震撼。她在白骨黄沙的冻土上长大,她亲近火,也热爱花。
她牵着裙子拾级而下,那浅青的裙摆洋洋洒洒在风里散开,似一泓春水吹皱、似一片浅草起伏。姬倾回头的瞬间,司扶风像一只春来的燕子,衣袂间细碎银闪跳荡,一路闯进他的剪水瞳眸、刻进他的素雪心窝。
燕子般轻盈快意的少女走到他身边,天地间便温软缠绵起来。
司扶风扬着脸,笑影里藏不住雀跃的小得意,那脸上神气极了,连两鬓散落的发丝都要跟着飞翘起来:
“厂公,我既然来了,可有资格与您提刀偕行,共襄这万里山河?”
姬倾自马上垂下眼看她,睫影下,温存眸光里激扬着赞赏与欣然:
“郡主果然不负咱家希冀。”
“今日,便请郡主与咱家一道,仔细将这户部、掏出心子来查个彻底!”
他话音才洒冰似的落下,户部尚书桂攀脊梁一软,一下便摊倒在地上。司扶风朝他走过去,弯下腰,盯着他恍然的老脸,敛了笑容,眸光亮得像刀片绞进人心里:
“我且问大人,京城安置的流民户籍,你可曾细心查验?为鬼虏奸细和私兵替换户籍、潜藏京中,究竟是谁的授意?”
桂攀一张老脸涨得如猪肝,他骤然朝着姬倾扑下身骨,久久不敢抬头:
“厂公……厂公明鉴啊,老臣年老体乏,几次上书告老,皇上都不曾应允。但老臣如今眼花手抖,看一会文书便喘不过气来,政务、政务多半背着人,命手下得力之人处置。”
“罪臣、罪臣无能,但当真不曾知晓粤州清吏司干得这些误国殃民的祸事啊!”
说着,浑浊的哭腔在他干枯苍老的胸膛里起伏颤抖起来。
瘫软在旁的钱从和两名主事也膝行过来,一时间、庭中此起彼伏皆是痛哭哀嚎。
姬倾微微眯起眼,勾起一点冷峻凛厉的笑:
“得力之人?那尚书且跟咱家说说,您那位得力之人,是何方俊才?”
桂攀和钱从磕头的身形顿时滞住了,他们僵硬着脊梁,低垂的脑袋自胳膊下缓缓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里立着一道清瘦温雅的影子,姬倾却眼皮也不抬,声气冰山远水般淡淡:
“咱家果然没瞧错。”
“宋大人,当真是个悄声谋大事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