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淑君低头听着母亲的话语,心中泛出苦涩之意。“姆妈的话语我明白的。” 这门婚事论起来是何家高攀,如今这般只能小心翼翼逢迎着。 其实认真说起来,因着继房得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姑爷,在何家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前生长房后来在家中步步退让,大多因着被继房这门姻亲压制所致。这门婚事看着风光,其实对长房并非是美事。 她芳心一片紊乱,微微抬头带了一丝敷衍之意,“您放心,一切都会好的。” 离开母亲的花厅,何淑君立在楼梯转角处,忍不住抬头向着三楼东侧尽头望了一眼。 天光幽暗静谧,小姑姑何静女的卧房掩藏在尽头处,静静的犹如隐藏在时光深处的美人。 夜幕笼盖江南大地。 何公馆的晚餐餐桌上,顾忱果然没有回来。孟珍珍和宣如意婆媳心中失望,用餐都有一丝没滋味。何郢却依旧精气神足坐在主座上,一身黑色丝褂,肩平板正。 何公馆二楼西头的卧房,床头黄铜台灯照耀晕黄光亮。 何淑君和妹妹挨着说话,亲亲热热的。 案上座钟转到了九点,何莲君挨不住困,眼皮子耷拉下来。 何淑君瞧着何莲君呼吸放缓,陷入甜美的梦乡,起身来,扯过一旁柔软的蚕丝被,将妹妹小小的身躯盖严实了,微笑着在何莲君额头上映了一个吻,方轻手轻脚的回房。 从妹妹房间中出来,走在楼梯的时候,方发觉夜里下了雨。 转角的玻璃窗上被雨水打的簌簌作响,刷出一道道的雨痕。一丝雨痕从窗子缝隙中扑打在脸上,带着江南春天的潮湿水汽。 长廊东侧,宁馨的卧房灯光明亮温馨,犹如另一方天地。 何淑君在内室洗漱,换了一身素色睡衣出来。一头青丝随意挽在脑后坐在床上,捧卷《莎士比亚诗集》,手中端盏搀了牛奶的红茶,卒读诗集,神色惬意。 沛喜将衣裳挂在床头衣架上,转过头来,面上露出一缕担忧的色泽,“小姐,外头雨下的这么大,顾爷怎生回来啊?” 何淑君转头瞟了她一眼,开口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小姐,”沛喜闻言讶然,面上露出费解之色,“您就不担心么?” “该谁放在心上,便谁放在心上。”何淑君目不接色,手中的书页翻了一页,漫不经心道,“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夜色渐渐深沉,窗外雨下的越发大。 何淑君靠坐在床头,书页上的字迹映入眼帘: 华夏近年来西学东渐,西洋文化渐渐影响渗透着这片广袤博大的土地。但中华数千年的底蕴亦根深蒂固。中华大地中西文化混杂,政权亦复杂多元,前金元熹帝推行变法强国,各地割据军阀、革命党亦各怀心思,风云涌动。祖父胸怀报国志向,接受瀛城顾勇大佬的招揽,打算入瀛城任职市政府,并将幼女何静女嫁入顾家成为顾家的媳妇。 自己作为何家的孙女,必然要随着家人搬迁往瀛城。 这也就意味着,日后自己必然会见到这位小姑父。 想到顾忱,何淑君心中慢慢涌起一股酸涩之意。 顾何两家联姻,但记忆中,前世顾忱和小姑姑何静女二人并非一对佳偶。 前世自己随家人搬入瀛城,第一次随着继祖母孟珍珍和母亲前往松山路顾家大宅看望小姑姑。 顾宅豪华空阔,小姑姑坐在华美的沙发上,衣裳名贵,神色漠然。见了母亲孟珍珍的时候目光亮了片刻,扑到孟珍珍怀中,“妈妈,我过的好苦,好苦。——那人就像是铁铸的似的,我跟他,根本就过不下去。” 孟珍珍心疼爱女,只是顾家家大业大,何郢尚要倚靠顾家才能在瀛城市政府中立足,没有法子帮何静女撑腰,只得劝道,“阿静,你好好的敖就是了!” …… 除了那一次初见,其后多次再见何静女,便都是一副贵夫人的体面模样。一身华美华服,面上挂着完美微笑弧度,对着人们说着雍容而不入心的客气话,再也没有露出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软弱模样。 只是那目光,却是一日比一日阴沉。 自己隐约知道,她和顾忱之间夫妻感情不睦,顾忱品性洁身自好,一直都维持着夫妻情面,多年不曾沾花惹草,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直到数年之后,前朝末代芳云格格出现,方与顾忱传出一丝男女绯闻。 她“啪”的一声将手中书卷合上,掩藏下心底的太息。 民国时代风起云涌,顾家主宰瀛城,掌握着天地盟这样一支雄厚的势力,举足轻重,受人侧目。而何家因为祖父的选择和这场婚姻和顾家绑在了一处,她想要保全家族,救亡图存,必须逃不过和顾忱打交道。可是他虽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却已然是前世旧事,今生说是亲戚,其实何家两房关系颇为微妙,反而该当保持距离。自己究竟该生怎么筹谋,才能达到自己心中的想愿目标呢? 夜色深沉,大雨如同瓢泼一样下着。静夜里何公馆倚在枕江旁坐落,犹如一个娴静美人。 晕黄车灯照亮前路,一辆铁灰色雪佛兰汽车远远的开来。 侍从撑着伞迎着一个男子从车上下来,“四少。” 披着棕褐色大氅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眸色漆黑犹如鹰隼目光在面前静夜中的何公馆门楣上微微一转,踏步向内行走。雨水顺着大氅滴下来,在靴子周围渍蠕下一圈湿湿的水迹。 “北平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明儿早上十点一刻的火车,在衢水上车,直达北平。” 顾忱道,“知道了。”大踏步的向屋门内走着, 雨夜深沉,何家的主子都睡了。宣如意临睡前吩咐灶下熬了醒酒汤,“可要给您端一碗过来?。” “不用。”顾忱应声,除下身上大氅,略微一抖交到谢齐手中,“明日去北平,一路繁忙,让大家今晚都好生歇一晚,明天一早出发。” “是。” 静夜中的何公馆,楼梯如同一个甜美的黑洞,隐藏着氤氲风情。顾忱踏上楼梯,靴子踏在巴洛克台阶之上,寂静无声。立在房门前停顿了一会,嗤笑一声,推门而入。 ******* 晕黄的夜灯照耀着柔软的欧风大床,犹如甜美的梦境。《莎士比亚诗集》落在床头,书页翻开,哗啦啦的吹拂起来。何淑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听闻房中声响,以为是沛喜入夜进来服侍,不以为意,揉了揉眼睛,“沛喜,你做什么呀?” 屋子里静默片刻,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扑鼻的酒气。 她心中咯噔一下,脑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瞧着屋子里高大的人影。 来人投在屏风上的身影身材高大,肩平背直,线条流畅劲张。剑眉星目,目光之中带着一丝锋锐之意。 和初级刹那间认出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自己前世的救命恩人顾忱。 ——与前世十年后关中英雄救美、历经风波眉眼中带着一丝倦意的一方大佬不同,如今的顾忱显得年轻,少了一丝岁月沉淀的沧桑沉稳之意,整个人更加的朝阳生气勃勃。锐气飞扬。 她握着面前的被衾,瞧着屋中的男子,“顾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目光微微一转,望向楼上,“天色晚了,您是不是走错屋子了?” 顾忱静默。望着欧风大床上的女子,一双眸子漆黑,并未开口说话。 何淑君心中若有明悟,勉强笑道,“您怕是晚上喝多了,待会儿回去喝点热茶,想来能好过一点儿。” 顾忱目光凝视着何淑君年轻美貌的面庞,随即下滑,一寸寸掠过女子身上。眸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终于开口反问,“是么?” 男人的声音清朗,尾音带着一种特意颤扬音调,似乎含着奇怪的意味。 何淑君一时之间弄不懂他的意味,——但纵然在自己家中,卧房之中孤男寡女同处,依旧十分危险诡谲。心中打起鼓,伸出手去悄悄探向自己藏身枕头之下的铜簪。勉强笑道,“您是我心中的英雄,您若如今出去,我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窗外的雨下的密密如织帘,顾忱瞧着何淑君的神情语态,忽的觉得意兴阑珊。 转过头去,打算离开这间屋子。 何淑君瞧着他的动静,松了口气。 伸在枕下的手紧紧的攒住尖利的簪子。 男人右耳耳尖微微一颤,察觉到身后枕下的动静,倏然转身扑了过来。 何淑君惊呼一声。 兔起鹘落之间,少女只觉整个身子天旋地转,手腕被人钳住,身体压倒置在柔软的欧风床榻之中。右手手腕的手掌翻递到床弦之上,微微使力。 少女吃痛,手掌被迫松开,铜簪坠落在地毯之上,发出“叮”的一声。 宽广柔软的床榻上,少女陷躺在其中,男人钢铁般冷硬的身躯压迫在她的身上。二人身躯相贴,剑拔弩张。 何淑君心中生出一丝恐惧之意,瞪圆了眼睛喝问道,“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