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痴心绝对 关键词:贡献班 明瑭下了车,确认没有人尾随,才从后门回家,正赶上明珏和女朋友吃过晚饭,和一家人告别。 明珏是姑姑的独生子,二十四岁,今天带回家的女朋友叫冯静静。两人相处大半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节骨眼,卡就卡在冯静静的工作在市里,家却在临县,若是要她嫁到清河也可以,人家父母明说了,彩礼必须得丰厚。 可惜明家一家现在可谓孤儿寡母,除了年迈的奶奶,二级伤残的姑姑,明瑭还有个念初中的侄子,全家唯一的成年劳动力,就是在汽车维修店里工作的明珏了。 姑姑为明珏的婚事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有个深得她心的冯静静,势必要促成这桩婚事,所以,现在家里最犯愁的就是给冯静静的彩礼。 冯静静见明瑭回来,不禁惊讶:“诶?瑭瑭,今天是星期一,不要上学吗?” 明瑭只微微地笑,知道此时不该多话,姑姑明素梅说:“学校这几天不忙,正好瑞瑞快期末考试了,让她回来帮忙辅导功课。” 冯静静“啊”地点点头,望着明瑭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欣赏:“常听明珏说,瑭瑭的功课特别好,名列前茅,将来想考哪所大学啊?” “名列前茅说不上,总考第三,第二都没考过。”明素梅坐着轮椅,多有不便,此时还是费力地前倾身体,把明瑭向后拽了拽,“女孩子家,念大学是好的,不过,有一天终究是要嫁人的。我们不期望她多大出息,到时候想着多帮衬家里就好了。” 明瑭张了张嘴,把“z大”从唇边咽下去,挤出一个苦涩的笑。 冯静静对明素梅的话不敢苟同,想辩解几句,明珏碰她胳膊一下,说:“妈说的对,不过瑭瑭还小,说嫁人太早了,还是先把咱俩的事定下来吧。” 冯静静脸一红,埋头挽上明珏的手臂。 明素梅心里乐开了花,冯静静的父母虽然难缠,好在冯静静本人是看上自己儿子的,那这婚事就不难。 明素梅推明珏:“去,别愣着了,送静静回家。” 一对小情侣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明素梅欣慰地叹息,一转头,发现门前只剩下扔溜溜球的明瑞。 “你小姑姑呢?” 明瑞的眼神紧盯着上下翻飞的溜溜球,说:“刚进屋,六点多了,肯定是饿了呗。” 明素梅一见明瑞丢那破东西就脑袋疼,大声教训说:“别玩了!叫你小姑姑出来推我进去!” 明瑞把溜溜球一收,手架在轮椅后的扶手上,作势要推轮椅。 “不行,你那点小力气!伤到自己怎么办?”明素梅急得变了脸色,“去,去,到前面叫老马来!” “姑奶奶,我不小了,都十三了。” “十三就是个小孩!你听不听姑奶奶的话!” “那我小姑姑才十六,比我大三岁,你总让她推?”明瑞义正言辞,“她还是个女的!力气比我小多了!” 明素梅又急又气,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狐疑地回头看他:“你小姑姑教你说这话的?” 明瑞向上翻翻眼睛:“小姑姑啊,只会教我做题。” 明素梅没再说话,马师傅马祥正好从店前穿堂走来,推她进门。 -- 明瑭面对餐桌上的残羹冷炙,随意挑了道汤和炒菜去厨房热一下,匆匆吃过,便去后院里扎花圈。 马祥边系围裙,边走来,找了个墩子坐下,把一沓叠金砖的纸皮放到她跟前:“别扎花了,扎破了手。” 明瑭无所谓地回:“你们谁扎还不是要扎手?” 马祥笑了笑:“瑭瑭,别怪你姑姑,她向来那样,等你真考上名牌大学,她比谁都高兴。” 明瑭点头,把捆纸皮的绳子拆开:“我明白……她只是对我的要求太高,而对明珏和明瑞就不。” “对你严格也是为你好啊。” 这话她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明瑭无话可说,默默地叠砖,仿佛这些金砖真的会砌起城墙,铺成道路。 快到九点,马祥赶明瑭去休息,明瑭站在水龙头前冲刷被金砖染上了颜色的手指,忽而听到店门口传来异响。 她探头问:“马师傅,听见前面的声音了吗?” 马祥应声走来:“哪里有声音?” 他俩屏住呼吸,保持安静,四周却出奇的安静,只有风吹过门口的香樟树发出的沙沙声。 马祥松口气,折返后院,一边收拾一边说:“可能是起风了,要下雨。瑭瑭,一会儿去看下你奶奶和姑姑房间的窗子关没关,我去看看明瑞。” “知道了。”明瑭擦干手,穿过幽暗的门廊,准备先去前面关店门。 花圈店门口两侧摆了纸扎的牛马和男女童、别墅、鲜花,还有几个作为招牌的小花圈……明瑭正把它们一一撤回店内,在挪开最后一只花圈时,从后面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明瑭虽然从小在花圈店长大,早已百无禁忌,但也禁不住深更半夜被人吓一跳。 她迅速退到了光亮的地方,发现那发出惊叫的女人瑟瑟抖抖地站起,一蹭一蹭地蹭过来问:“对……对不起,你家……有没有一种花圈,叫……驾鹤西游花圈?” 驾鹤西游花圈? 明瑭第一反应是,又有生意了? “对,我家的确做这款花圈,你是要订购这款吗?” 与其称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女人”,不如说,只是个满脸慌张和怯懦,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 “不不不,我是帮别人打听的……嗯,能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吗?有需要的话,我再打给你。” 明瑭短暂地犹豫,最后,将马师傅的号码给她。 女孩终于舒口气,脸颊仍泛着苍白,记完手机号,她顺理成章问起明瑭的名字。 明瑭:“我家是明记。” “哦哦,姓明。”女孩直点头,追问,“那是你的名字是呢……明……明什么?” 明瑭越发觉得事情蹊跷,联想到她家唯一出售过的驾鹤西游花圈,便是送去倪坊的,那个家伙又是倪坊的人,难道…… 明瑭将计就计,告诉她需要订购花圈,打这个电话即可。 马祥刚好整理好后院,听门口有对话声,便来看看。 明瑭连忙躲到马祥身后,进门前向巷子口张望几眼,一溜烟钻回屋子。 “诶,明……”女孩还没完成任务,却被马祥拦住,只能挥着手臂大喊,“诶,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 小眉大步跑着出巷子口,她对清河不熟,差点跑过头,顺子一把把她拽回来,满眼期待:“小宝贝儿,怎么样怎么样?” 小眉满额头的汗,眼底泛出委屈的泪花,小声啜泣起来:“吓死我了啊……她家好恐怖啊,到处是花圈和纸人……呜呜呜,我今晚要做噩梦了。” 倪晟东被嘤嘤唧唧的哭声吵的不行,顺子却视他为无物,将小姑娘搂在怀里又亲又哄。 本来他打算一路追小白花回清河的,是顺子劝他追女孩要讲究方法,“生追”是没用的,反倒吓坏了人家,这才听了他的馊主意,让他的小妞儿小眉去探个路。 倪晟东一抬腿,照着顺子屁股踢一脚:“有完没完了你?老子在这等着呢。” “哦哦。”顺子抹干小眉脸上的眼泪,又“啵”地亲一口,柔声细语地说,“快,要来手机号了吗,还有名字?” 小眉把号码调出来给倪晟东。倪晟东输入完,说:“名字。” 小眉低头:“她好像发现我不是……不是订花圈的,没告诉我名字……” 倪晟东“嘶”一声,小眉吓得往顺子怀里藏,顺子英雄救美挡在前面:“东哥别动怒,小眉要来号码不容易了,一看小白花就聪明的不行,发现也不奇怪啊。明天。明天我找人去二十一中打听,她是领操员,肯定全学校不少人认识。” 倪晟东暂且放过顺子一马,反复看着小眉要回来的号码,恨不得现在就打过去。 手机忽然一阵振动,原是陶阿叔。 倪晟东接起,那边陶阿叔的声音里压抑着怒气:“你在哪里,马上回到倪坊!” 倪晟东把手机拿远一点:“阿叔啊,喊什么喊啊,耳朵都震聋了!” 陶阿叔:“你在什么地方,让老乔去接你。” “我又不是小孩,自己能回去……”倪晟东顿了顿,“我还能在哪?在清河,十五分钟到了。” “你六哥——” 倪晟东不等陶阿叔说完话,啪地挂断。 老头子整天管闲事,罗里吧嗦的,撂他电话,呵呵,这还不被气背过去? 倪六大抵是回倪坊了,正好,反正打算让倪六把他弄进二十一中,省得再去找他。 顺子本是和倪晟东一路的,这会儿却粘着小眉不放手。 倪晟东点颗烟,一脸不满,顺子颠颠儿地凑过来:“东哥,理解一下,我不放心她自己回市里,我得送她……” “简单的送?” “她不是吓得会做噩梦嘛!” 倪晟东哼了声:“所你要陪-睡?” 顺子递他个“你懂”的眼神,嘿嘿地笑,摸着良心向老大提出建议:“要我说,你也来一个这样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小白花那种女生,咱驾驭不住啊。” 倪晟东眯了眯眼睛,吐口烟圈:“就喜欢她那大义凛然的小模样,看老子能不能降住她!” -- 倪晟东回到倪坊时,正堂灯火通明。 倪老爷子的遗照高挂在正中央,仿佛让每个走进倪坊的人都必须接受他的注视。 倪晟东一踏进门槛,入眼便是在遗照下方的倪六,一边吸雪茄一边打转。陶阿叔和妃嫣也都站着,一个隐忍怒火,一个事不关己低头摆弄指甲,乔子阳则在门口跟谁打电话,似乎所有人,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等他。 “怎么的?”倪晟东叼着烟头,书包不知道丢到哪里,慢悠悠地走进去,“吃完饭都在这遛弯儿呢?” 陶阿叔怒气冲冲,狠狠拍了下桌子:“东,说清楚,今天为什么没有去学校报到?” 倪六停下脚步,深皱着眉头,远远看着他。 倪晟东晃到了正堂,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喝了口桌上的茶水,砸吧两下:“你们糊弄老子,老子当然不想报到!” 倪六开口:“怎么说?” 倪晟东坐得四仰八叉:“裕华中学是所有高中里最差的,让我进里面念书,不是糊弄是啥?” 陶阿叔苦口婆心:“你知道自己犯过的事,有一家学校愿意让你入学,也是我们动过了门道。” 倪六忽然抬手示意了下,陶阿叔噤声,不再说话,叹口气坐到倪晟东对面。 倪六将雪茄放在白瓷的烟灰缸边,问:“那你的意思,想去哪所高中?” 倪晟东最欣赏倪六的地方,就是他够直接了当,没那么多废话。 他的眼睛瞬间一亮,立即站起身:“我要进二十一中。” 妃嫣讪笑:“一个个真有趣,读书读的那么差,还都挤破头去做贡献,倪坊的钱也不是这么撒的吧。” 倪晟东斜眼看她,又看倪六:“六哥,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倪坊老大,身边跟着这个庸脂俗粉,真是掉价,趁早踹了得了。” “小畜……”妃嫣气急,差点口不择言,余光发现倪六骤变的眼神,赶紧改口,“你,你太过分了!” 倪晟东不以为然,说:“六哥,好像是你告诉我,要尽哥哥的责任供我念书,别这么快就忘到后脑勺去了吧。” 倪六笑了笑:“好,我答应你,想办法把你调到二十一中。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倪晟东见这事有门儿,既然倪六这么爽快,他也毫不含糊:“你说。” “在你进二十一中之前,必须在裕华老老实实待着。” 倪六的话很简短,比起刚才的妥协,语气中明显带了警告的意味。 倪晟东的目标是进二十一中,可以进距离接触小白花,如果不是今天一早遇见她,在哪里念书不都一样? 倪晟东答应下来,手插兜,嘴里哼着歌回后堂自己的房间。 等人走了,妃嫣哭着扑到倪六肩头:“六爷,阿东太过分了,我怎样说也是你的……呜呜……” 倪六沉口气:“你这么喜欢多嘴,我迟早要像阿东说的那样——” 妃嫣大惊失色:“六爷——嫣嫣知道错了,你别这么吓嫣嫣!呜呜……” 妃嫣哭天抢地的,连已进门的倪晟东都听见了。 陶阿叔给他安排的是二楼一间正房,门岗巷的房子格局大都是传统古朴,前有门廊,后有开窗,方方正正,很是宽阔,若是大晴天,阳光会将半个房间染成金色,若是阴雨,也有丝丝夏风穿堂而过。 比起b市湿冷阴暗的地下室,比起少管所臭气熏天的大通铺,这里就一个字:爽! 倪晟东一个鱼跃,落进舒适的大床里,鞋子还没脱,先把手机掏出来,喜滋滋地看着小白花的手机号码。 他反反复复地编辑信息,删了填,填了删,最终只剩了六个字:小白花,明天见。 等等。 手指悬在“发送”之上,倪晟东想起顺子和小眉在一起时,挂在嘴边的“宝贝儿”,他心血来潮,也在中间加了个“宝贝儿”。 短信的最终版本是:小白花,宝贝儿,明天见。 “滴滴——” 响的是马祥的手机。 明瑞正躲在被窝里打游戏,听见桌上手机的响动。 他探出个脑袋,喊马祥:“你有短信!” 马祥和明瑞住一个房间,时间不早,马祥正在洗漱,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你打开看一眼,是不是客人发的送货地址?” 明瑞爬起来,把短信打开,一字字嘟囔出来,歪头挠了挠挤满问号的脑袋。 诶?小白花?宝贝儿?明天见?什么鬼? 叫一个中年男人“小白花”、“宝贝儿”? 现在的骚扰信息太变态了哦……还是马师傅有……呃,不会吧! -- 乔子阳送倪六出倪坊,倪六要连夜赶到H市的机场,第二天在G市有个重要决策需要他来定夺。 “倪坊”这个名字只存在清河,“六爷”也只限清河人称呼,出了清河,倪六是倪氏集团董事长,倪坊的各个掌事是集团的核心领导层。 倪坊门前,乔正将车稳稳停下。 妃嫣先进去,乔子阳在倪六没上车前,深深鞠了个躬:“六爷,今天东少爷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倪六笑说:“是他给我出难题,你有什么可道歉?” 乔子阳:“不知道他是不是听说了子昭在二十一中贡献班,所以才……而且,妃嫣小姐说的没错,子昭进二十一中,撒的是倪坊的钱。” 倪六拍拍他肩膀:“子阳,你啊……”他顿了顿,“是不是要让我无地自容啊?” 乔子阳一阵惊慌:“六爷——” “别说了,老乔给我开了半辈子车,你现在又是倪坊的左膀右臂,不过是让小姑娘念个好学校,这钱撒的值。再者,给省重点中学做贡献,对倪氏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倪六微微叹息,看着他,“不过,阿东始终让我不放心,到时候,等他也进了贡献班,还需要子昭顾一下他。” 乔子阳连声应,送走倪六,这才松口气。 他回头打给乔子昭,乔子昭正在寝室里组团玩“天黑请闭眼”。 乔子阳气不打一处来:“几点了还不睡觉?” 乔子昭:“下铺的扫把星回家了,没人念经,我们睡不着。” 乔子阳终于想起那天来倪坊送花圈的女孩,就是乔子昭嘴里的“扫把星”,因为家里经营殡葬用品,念几句英语都遭到同学排挤。 “够了!告诉你多少遍,在学校不许太嚣张,给我规矩点!”乔子阳言归正传,“算了算了,你听着,过阵子东少爷会去贡献班,你有点心理准备。” “东少爷!倪晟东!” 乔子昭不可置信地大叫,心花怒放起来,连游戏都不玩了,滔滔不绝向乔子阳问来龙去脉,打听了个遍。 过后,乔子昭躺在床上,咯咯咯地笑出声来。 回忆起在倪坊的几次见面,不禁脸红心跳。 倪晟东放着校规宽松的裕华不念,偏偏无缘无故来二十一中,不会……是因为她吧? 难道他喜欢她?暗恋她?要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