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已空。
壶中日月长,袖里乾坤大。好酒的人总是喜欢用这样的话为自己的好酒寻找借口。
萧无痕绝对不是一个好酒的人,如果不是与江左布衣的短暂重逢,他一辈子都不会沾一滴酒。江左布衣也不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以他的酒量,在江湖普通的镖师面前都不敢言勇。
所以,他们只备了一壶酒。不过,这壶酒绝对是天地下最好的酒,洛水云梦山庄的酒没有人敢说不好。云梦夫人一年只是亲手酿制三百壶酒,其中二百五十壶酒要晋献给当今最有权势的王公豪门,剩下的五十壶酒才分送给自己最好的亲戚朋友。
萧无痕当然不是云梦夫人的朋友,否则他不会始终与寂寞形影不离。但是云梦夫人如果想把酿酒的手艺长久地保留下去,不至于在某个早晨像花一样被风雨摘落,就得对萧无痕礼敬有加。据萧无痕所知,当今世至少有三百九十七人要不惜任何代价购买云梦夫人的人头。
他们就坐在离小集镇很远的一片黄沙里,今天这个时候还没有起风,黄沙舒缓地流动,很像波澜不兴的流水,也很像虽然寂寞却平静从容的岁月。天很高远,淡淡的云影在天空缓慢舒卷,仿佛偶尔远离是非和纷争的世事。
这两天,沙漠总会有苍鹰来来往往,在他们喝光这一壶酒的工夫里,就有三五只苍鹰从头顶飞翔而过。
“这些日子沙漠已经飞来了很多老鹰,头两年没有这么多。”江左布衣目送最后一只苍鹰飞远,这么说道,“这是一个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兆头。大沙漠本就人烟稀少,了无生气,如果死掉很多人,就更寂寞了。”
萧无痕是个杀手,绝不会害怕看见死人,但是他也并非喜欢看到死人。他捏着已经空了的酒壶,那是一个纯银制成的酒壶,他因为这个酒壶杀过人,当然他杀了该杀的人。
“萧某听说,在大沙漠的腹地掘出了一块宝石,叫做灵犀七彩宝石。这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很多很多人都对这块宝石心生觊觎,有的人甚至为了得到这块宝石不惜任何代价。第一个得到宝石的是一个波斯人,据说精通玄幻之术,不过,他的玄幻之术没有保住他的命,也没有宝珠这块宝石。第二个得到宝石的是一个怪人,之所以说那人是个怪人,因为他虽然富可敌国却不愿意为自己吃一顿饱饭花一个钱,他的钱只用来买一些他莫名其妙看的物事。这个怪人精通易容之术,而且有三十六个身负绝学的仆人。他也死了,死在自己的一个仆人手里。但是宝石不翼而飞,因为在他死之前宝石就已经不在他身了。第三个得到宝石的是一个生意人,据说这个人乃是早已经没落的西域大明王王国的后裔,一身神鬼莫测的奇门武功。这个大明王王国的后裔没有死,却成了一个白痴废人,宝石不知所踪。最近听说一个西域大商贾得到了宝石,这个人极为精明,知道这块宝石不能据为己有,所以正在四处寻找买家,打算一卖了之,至少狠狠地赚一笔。”萧无痕娓娓道来,这个时候他不像是一个杀手,而是一个对许多事如数家珍的老学究。
江左布衣很仔细地听着,一只右手不住地抓起一掬沙子,又慢慢地任沙子从他的手中滑落。
萧无痕道:“这些事,你应该也知道。你虽然人不在江湖,心其实并未离开,毕竟你的血总是热的。”
江左布衣两只手互相握住,细细的沙子从他的双手之间滑落。他笑了笑,道:“江郎对灵犀七彩宝石的事情知道一些,不过很少,没有你说的这么详细。江郎粗粗地算了算,因为这块宝石就我们所知已经死了六个人。”
“六个人?”萧无痕有些奇怪,凝着冰一样的眼睛注视着江左布衣,道:“愿闻其详。”
江左布衣道:“第一个是掘出宝石的匠人,人称鬼斧神工戚大有,中原人氏,萧兄应该听说过开封最大的珍宝作坊戚家,戚大有就是这家珠宝作坊的少东家。第二个是杀了戚大有把宝石卖给波斯人的人,这个人目前没有人知道是谁,因为波斯人也死了。波斯人就是第三个。第四个不是那个舍不得让自己吃一段饱饭的怪人,而是杀了波斯人把宝石卖给怪人的人,为了保密起见,那个怪人一定要杀了他。这第四个人,目前应该有人知道,至少那个怪人的仆人中会有人知道。第五个是那个怪人,第六个是那个怪人的一个仆人,如果他不死,就不会有人知道他杀了自己的主人。”
江左布衣缓缓地站起来,眺望着遥远的地方那一抹绿意,接着道:“有五件事需要查一下,第一件杀死戚大有的人是谁,第二件事杀死波斯人把宝石卖给怪人的人是谁,第三件事那个怪人死前把宝石给了谁,这个人是生是死,第四件事是谁把大明王王国后裔变成了白痴废人,第五件事是那个精明的西域大商贾此时在哪里,是不是已经到了这里。这五件事中,第二件,第四件和第五件并非很难。”
萧无痕也把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地方那抹绿意,问道:“谁去查?是我还是你,亦或者还有别人?”
江左布衣目光深沉,温润的春水变做了深邈的秋湖,淡然道:“已经有人在查,我们也许也该出去活动一下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