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玲在卫生院住了一个多礼拜才回去。
期间村支书带来了慰问品,还叮嘱她不要怕。
支书说,现在不是那旧社会了,人人生而平等,就算是捡来的孩子那也不该受委屈。
徐桂枝就在旁边听着。
养母干笑着点头附和,目光却淬了毒般朝她扫来。
金玲吃着白糖水儿,陶醉地眯了眯眼睛。
她能理解这些手下败将的痛苦。
“五好家庭”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作为奖品的一百斤大米也就跟着飞了。
一百斤啊,在这个年代,差不多是一个人一年的口粮!
而且还是大米,不是难以下咽的杂粮!
这还是肉眼可见的利益,隐藏的利益更不用说。
拿了“五好家庭”就有机会去市里参加进一步评比,这要是在市里再拿了奖,奖品的级别又不一样了。
再者如果拿了“五好家庭”,一家人就可以大摇大摆横行村里了,现在?
现在听说一家人只要出门就是冷眼。
刘慕梅就更是了。
自从发烧后,她就有些神神叨叨的了,这种时候也敢一口一个“有鬼”地到处说。
惹得村里人见她一次就要拿公安吓她一次。
家里有小孩的,最喜欢当她的面叮嘱孩子不要跟她玩。
甚至她出门溜达,要是离哪个孩子近了,人爹妈抱走孩子的同时,反手就扇她一个巴掌。
刘慕梅是准备继续被人仰视的,现在却成了个笑话,于是愈加疯癫。
她经常是不睡觉的,天天说床头有鬼。
村民们更是好笑。
没见过这么点大的孩子吓疯了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徐桂枝没办法,其他亲戚都不愿意和她家牵扯,于是她只得把刘慕梅送到了隔壁村外婆家。
自己的亲女儿自己不能陪着,还得看支书的眼色,天天过来服侍金玲。
但金玲知道,其实刘慕梅外婆家现在也是愁云笼罩。
徐天明偷人内裤被他爹打断腿的事在十里八乡传遍了,在镇中学更是出名。
他俨然被传成了个流氓,被孤立、被笑话、被打压,自己扛不住,灰溜溜退学了。
徐家还有个女儿本来是等着说对象的,弟弟得了这么个“好”名声,连选对象的底气都弱了。
这位小姨反正也是每天埋怨徐天明糊涂,埋怨爹妈平日里惯着弟弟。
总之两家都是鸡飞狗跳,只有金玲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把刘家的医药费流水一样花。
她还没见到那个人,所以就算吃着喝着,也没心情给徐桂枝好脸色。
不过徐桂枝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来探视的人一走,她就骂金玲是白眼狼、讨债鬼。
金玲不理她,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原身是个弃婴,被捡到的时候手腕上有亲妈给她的一副红缎编的手绳,上面挂了颗金铃铛。
这也是徐桂枝愿意养她的原因之一,那可是金子啊!值钱!
原身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只是上户口那人错写成了刘金玲。
后来这金铃铛就被徐桂枝拿走了。
金玲打算把东西拿回来,顺便把户口从这家移走。
和这帮蠢货在一起,她倒是不怕自己被带蠢。
但她以后是不会继续落魄的,她不想给这家人以后吸她血的机会。
这事她已经跟王红说了。
王红惊讶极了,还说她是异想天开。
毕竟是人家养了十一年的,哪有养女提出要分家的道理?
政策上的困难就不说了,更重要的是,别人会怎么看她?
她不被乡亲们的唾沫星子淹死才怪呢!
金玲想到这里,把小脑袋从搪瓷缸里抬起来,眼睫一眨后,神情急转直下,惨兮兮问村支书:“支书伯伯,我真的和他们是一样的吗?”
前几天她听人说支书那五岁小儿子这两年都咳嗽气喘,找不到原因,去卫生院打针吃药也没用。
金玲便告诉他,带孩子去找专门看鼻子的医生看看。
这一看,好家伙,居然是鼻后腔有只死的甲壳虫,都已经化了,只剩下一层壳,和鼻腔的肉长一起了!
这鼻子和咽喉又是一起的,刺激咽部,可不就要咳嗽嘛!
那东西拿出来当天,孩子就不咳嗽了。
支书对金玲感恩戴德,所以分外照顾。
支书方才还见金玲原本喜滋滋喝糖水。
金玲长得好看,那张恢复些血色的小脸精致出挑,飞扬的凤眼和粉嫩的嘴唇又那样灵动。
支书越看越喜欢,却见她现下露出这种三分憧憬,七分的害怕样子,顿时心疼得要命!
他心想,要不说徐桂枝夫妇是棒槌呢,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孩子,进他们家是他们走了狗屎运,他们俩偏就不待见!
村支书极尽疼惜地摸了摸金玲的脑袋:“是的,你是个好孩子,不比别人差。”
金玲眸中泛起泪花,一双小手紧紧绞在一起:“既然是平等的,为什么弟弟妹妹他们都有亲妈疼,我却没有呢?”
说完小猫似的抽泣一声,抱着村支书的腰,也不敢大声哭,就那么让眼泪无声濡湿他的衣裳,瘦削的小肩膀微微动着。
村支书的心再次软成浆糊,一边摸她黑亮的头发一边安慰:“桂枝就是你妈妈呀!”
说完又皱了皱眉,看向已经拿起扫帚一脸凶相的徐桂枝。
这母老虎配吗?
不怪他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