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姿势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还是他万年不变的倚床半坐,只是换上了新衣,整个人的气场都焕然一新,莫名其妙的闪闪发光。
“小娘子手艺真好。”
关鹤谣抿嘴,终于被他语气中真实的快乐逗笑了。她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勉强能穿而已,料子也是最便宜的粗布。
“我没做过男子衣衫,这两天瞎做的。”
萧屹听着这话却更加快乐了。
关鹤谣觉得萧屹怪可怜的。
一天只能躺在床上,还毫无隐私,只是能稍微活动擦洗一番就这么开心。于是问道:“兰家哥哥,你闷得慌吗?我拿几本书给你看吧。”
书是高价物,一本普通的书都不下一两钱银子,萧屹没想到关鹤谣能抱来两大摞。
萧屹随手翻看,发现除了《三字经》、《千字文》和字帖这些给掬月开蒙的书以外,剩下的书体类繁杂,各种食谱、游记、史书,还有不少涉及水经地志、耕种手工之术,甚至还有几本刑典法令。
翻着翻着,萧屹看出了端倪,八成以上的书都是手抄本,而且是同一人抄写的。
“这些书…是小娘子抄的?”
“是呀,我哪里买得起这些书啊。都是书肆老板心善,允我拿回来抄的。”
萧屹抬手,轻轻抚过那秀美的簪花小楷,“小娘子字写得好。”
关鹤谣一笑,万分感激妈妈让她从小练书法,在这方面没有问题。
“这个…《天外杂记》,我倒是从未听说过。”是刻印本,还是个有好几本的系列,作者飞鸢客。
关鹤谣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僵直,颤颤巍巍刚要回答,一边掬月已经无不骄傲地表示:“那是小娘子写哒!”
关鹤谣穿越过来,很快花光了原主乳娘留给她的积蓄。
于是为了活命,她抛弃良知,含泪做了抄袭狗。
作为一个多年以来,浸淫于各种韩剧、美剧、日本动漫以及无数网络小说的现代人,关鹤谣血液中狗血的含量,以及大脑中好梗的容量可谓领先大宋人民至少五百年。
她把古今中外所有能想起来的故事写下来,别说小说、电影、剧集,就是很多童话、神话传说都没有放过。
她文笔自然不足以通篇古文写作,故事叙述也无法如原作那样细腻,但是只要有大概的情节,再由书肆老板找人润色文笔,居然也成了一篇篇非常新颖的小短篇。
嗨,谁看文不是看个情节和人设?
换句话说,关鹤谣——大宋《故事会》写手。
在书肆老板的帮助下,她出了几本书,挣到了一些钱,才得以养活自己和掬月。
但关鹤谣确实对此非常羞愧,想以头抢地那种羞愧。
多少人倾尽心血,以笔寄情的传世名作,被她套上符合这里风俗审美的壳子,粗糙地卖了。
大仲马要是知道他笔下的基督山伯爵成了一个锒铛入狱的穷书生,他跌宕起伏的沧桑一生被关鹤谣团成不到两千字的小短文,怕是要当场气活过来,用手杖往死里抽她,而一旁的施耐庵、莫泊桑、蒲松龄、安徒生都会帮忙按着她。
直到一个月前,关鹤谣耗尽了故事储备。
好在此时她已经读了足够多的书,见了足够多的人,完成了初期人类观察。她确定这个“大宋”非常深厚地承袭了唐风,年轻女子在外经商不算罕见,这才敢走出去摆摊挣钱。
这几本《天外杂记》是她黑历史,掬月引以为荣,关鹤谣深以为耻。
关鹤谣正捂脸默默哀嚎,猛然想起一件事。
救下萧屹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打扰小娘子赏月了”,那他必然是听到她吟那首《水调歌头》了。
一问,果然如此。
“忘掉!”关鹤谣满脸通红,“那不是我写的!千万不要为这个崇拜我!忘掉!现在!马上!忘掉!”
她可没脸再去抄袭诗词,拼命守护着不存在于此的苏东坡的著作署名权,“这首词是苏轼苏先生写的。姓苏,名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是他暗中教给我的,你们不要外传啊!”
掬月惊呼:“是教你东坡肉的那位先生吗?”
“……对,就是他!”
“好厉害呀,还教给你什么了?”“他住哪里啊?”“之前没听你提过呢…”
关鹤谣被掬月十万个为什么逼得崩溃,一旁萧屹咬着牙想着东坡先生到底是谁,和小娘子什么关系。
吃到第一口东坡肉的时候,萧屹对这个什么东坡先生的敌意倒是轻了一分。
白瓷碟里,规整的肉块如红玛瑙一般红亮闪耀。醇浓的滋味自中有一丝丝绵长的酒香。瘦肉酥软而不干柴,肥肉香糯而不腻口。
他的小饭桌上摆着一个炊饼,三块红亮诱人的东坡肉,还有一套“煿金煮玉”。
“煿金煮玉”是山林雅士的食谱,虽无金玉之器,但有金玉之食,自有一番古朴风情。原料就是春日里不容错过的鲜美——春笋。
鲜笋剖开切段,挂上一层薄薄的面糊,下宽油锅煎炸。
成品金黄甘脆,宛如一块块油煎的黄金,谓之“煿金”。
也可以将笋切薄片,和白米一起煮成粥。
笋片洁白莹润,就像一片片煮熟的美玉,谓之“煮玉”。
正是“拖油盘内煿黄金,和米铛中煮白玉”。
关鹤谣给萧屹端来“煿金”的时候还在笑话他:“昨天看你馋那油炸糕了,只是糯米炸过太黏腻,就买了笋子给你炸,先解解馋吧。”
她又戳着绑着十字结的五花肉说了个冷笑话:“你看,这就叫‘五花大绑’哈哈哈哈!”
安稳的每一日,精细的每一餐,身边有着爱说爱笑的心仪小娘子,桌前还有一个只顾埋头大吃特吃的小丫头。
萧屹举目四望,这简陋的小院反而成了他住过的,最温暖宁静的地方。
谁知又过了几天,这小院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温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