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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电光火石间,胭虎瞬间明白了,“他是不是就是王书生?!”    他们家在镇上并无亲戚,能叫姐姐这般动容的也只有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王姓书生。之前姐姐就曾说过,待时机成熟会叫他二人见面,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今儿可不就见着了,只谁也没想到会是这般场景!    胭脂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随着花灯一起碎了,面色惨白,双手冰凉,弟弟的话也好似远在天边,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她的嘴唇抖了几下,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难怪,难怪!    难怪她接连两次来都找不见对方身影,原来是这样!    “早就看那厮不是个东西!”胭虎哪里还需再问?登时火冒三丈,额头上青筋暴起,“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你回来,还有什么好问的?”胭脂一把拉住他,硬拉着他往外走,泪眼婆娑道,“还要叫他再羞辱我们一次吗?”    她分明伤心到了极致,只觉得肚子里满是泪水,可还是倔强的紧咬嘴唇,死活不肯掉一滴下来。    不值得!    为那样的男人掉泪,不值得!    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却坚决的道:“君既无情我便休,何苦再苦苦纠缠,自取其辱?我只当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咱们家去。”    且不说那姑娘才学如何,单看她一身绫罗,满头珠翠,就可见一斑。王生变心,未必没有这个缘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王生有心进取她不恼,可恨的是他不该说一套做一套,暗地里鼓动心思攀龙附凤,明面上却还来人模狗样的撩拨自己。    “姐,难道真就这么算了?也太便宜那畜牲了!”胭虎就像是一颗点着了的爆仗,每走一步都在往外呼哧呼哧的蹿着火星子。    此刻胭脂也心乱如麻。    她虽说的决绝,可到底是少女头一回付出真心,这大半年来自问不能做得更好了,如今却被公然背叛……    可若是叫她自欺欺人,视而不见,或是回头听王生的鬼话连篇,上杆子倒贴,她又打从心眼儿里觉得恶心,实在不愿意余生都这么委屈了自己。    说来也奇怪得很,分明没有任何预兆的,但在亲眼见证了之后,胭脂竟并不觉得多么意外。    仿佛,仿佛一切都只是顺理成章的。    “你,你且叫我想想……”    出了这档子事,两人也无心逛街,只浑浑噩噩,东一脚西一脚的乱走。    “咦,兄弟,江姑娘?”    若在平时,听见这声音必然欢喜,可眼下胭脂却不免觉得有些窘迫。    她飞快的抹了下眼角,强颜欢笑道:“赵大哥,徐二哥,果然好巧。”    徐峰是个粗啦啦的人,丝毫没察觉出胭脂的反常,只一味大笑,“可不是怎的,方才我还与大当家的闲话,说没准儿就能遇上熟人呢。”    顿了下又道:“青山镇果然名不虚传,多得是天南海北稀罕货物,正巧带回去给镖局众人。”    赵恒隐约觉察到姐弟俩神情有异,刚要开口,就听见后面一阵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胭脂!”    他与徐峰虽不知胭脂闺名,但那声音却是直奔这边来的,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穿着鸭蛋青长袍的书生喘着粗气站在后头,正眼巴巴盯着胭脂看。    这眼神着实令人不快。    赵恒眉头微蹙,朗声问道:“有何贵干?”    王书生哪里耐烦同他蘑菇?“劳烦让让,我找那位姑娘说话。”    见他情绪似乎颇为激动的样子,赵恒没动,又转头问胭脂姐弟,“兄弟,江姑娘,这人你们可认识?”    胭虎双眼瞬间赤红,额头上青筋都暴起来了,刚要上前,却被胭脂拦住。    胭脂咬了咬唇,面无表情道:“想必这位公子认错人了。”    王书生一下子就急了,不料还未迈出一步,先就被一堵肉墙撞了个头昏眼花,连连后退。    “你起开!”    赵恒本就较寻常大庆朝人身材高大,又常年习武,一身筋肉浑厚结实,端的是威风凛凛,横在那里好似铜墙铁壁,任凭王书生再如何左挪右闪也抢不过来,反倒差点把自己绕倒了。    “这里既无人识得你,你便去吧。”    无论他二人究竟是否相识,眼下江家姐弟却摆明了不待见这书生,既然人家唤他一声哥哥,便要做好兄长的职责,不能叫弟、妹受了委屈。    “你少,少管闲事,我,我,”王书生跳脚,却被赵恒的气势吓得有些怂了,脱口而出,“我与江姑娘两情相悦。”    话音未落,胭脂姐弟就齐齐开口,“胡说八道!”    “你这厮当真好笑的紧,”徐峰也不乐意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如何就如何了?依我看,你分明就是见色起意,要轻薄人家!”    “你放肆!”王书生十分看重自己的脸面,当即大怒。    “我还放五放六哩!”徐峰不以为然。    被接二连三当众下了脸面,王书生不由恼羞成怒,一张脸涨成猪肝色,看向胭脂的眼神也不似原先那般温和了。    他吞了吞口水,正要鼓起勇气理论,却听身后一阵嘈杂,一道粗粝的嗓音大咧咧叫嚷起来,“何人在此聚众闹事?让开,都让开!”    随着人群跌跌撞撞朝两边分开,一位斜挎腰刀的捕头就挤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两名衙役。    寻常百姓最是怕官的,纷纷收敛笑容,自觉往两侧避让。    天气燥热得很,人又多,那捕头早已是汗流浃背,身上黑色官服都湿透了,心情越发烦躁,一边抹着额头、下巴淌下来的油汗一边没好气的道:“作甚作甚!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做吗?只在这里寻性滋事,叫老爷难做!”    一看他们来了,王书生立即有了底气,先抖了抖一身雪白长袍,努力叫自己看上去体面一点,这才不紧不慢的冲对方拱拱手,十分倨傲的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乃前头翠屏书院学生,院长杜先生门下,元宵佳节有幸同先生一同见过县令大人。这些江湖人当街威胁于我,乃是对读书人大大的不敬,还请差爷还我公道!”    “你放屁!”胭虎一听就急了,抱拳道:“刘捕头,你莫”    “咳咳!”刘捕头不着痕迹的冲他使了个眼色,先示意衙役驱散众人,等只剩他们几个了,这才堆起满脸的笑,冲赵恒和徐峰抱了抱拳,分外热情的道:“原来是赵总镖头,难得难得,早起县太爷训话时还说想请您过府吃酒哩,怎的没去?”    赵恒其实不大爱跟官府中人打交道,不过面子情儿罢了,当街也略回了礼,笑容便不似同胭脂他们说话时真挚。    “承蒙大人厚爱,在下不过一介江湖野人,散漫惯了,恐搅了大人雅兴。”    听他回的这样滴水不漏,刘捕头也暗中佩服,且又想结交这个朋友,难免十分奉承。    赵恒神情不变的听完,并不往心里去,也礼尚往来的恭维几句:“连日来城中热闹如斯,刘捕头当真辛苦了,这样能为,难怪大人这样器重。”    刘捕头登时喜得见牙不见眼,觉得这话实在说到自己心里去了。    瞧瞧,这才是真豪杰,哪里像那些半瓶醋的!    过了好一会儿,刘捕头才漫不经心的看向王书生,“你方才说甚?”    王书生气个倒仰,当即指着他的鼻子之乎者也起来,又骂他尸位素餐,狼狈为奸,一味溜须拍马等等。一直到骂的自己眼前发黑了,王书生这才好歹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的又说了遍。    刘捕头压根儿只把这些废话当乱风过耳,掏了掏耳朵,不急不慢道:“也不好偏听偏信,你们都各自说说。若无什么大事就各自体谅,早早散去,过节要紧。若是真有解不开的冤屈,那得委屈几位先走一趟,赶明儿过完节,县太爷他老人家得闲儿了,在正式开堂过审。”    且不问事情缘由,他是本能的偏向赵恒和胭虎这边的。    一来他跟这小子对脾气,还指望来日到自己手下呢;二来他还指望结交赵恒这个朋友;三来么,他生来最烦这些狗屁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半点本事没有就爱做搅屎棍儿,什么也爱指点一番,装的人儿似的!动不动之乎者也,动不动圣人曰,曰你老母!    听听这书生说的什么话,先把老师摆出来,还说见过县太爷?打量着老爷我被吓大的么!县太爷一年到头不知见过几千几万人,你一个白身书生,不过逢场作戏罢了,转过头去谁记得你!    扯虎皮做大旗,哼!    这位赵总镖头才是县太爷座上宾,要托他办事还得好吃好喝好声好气招待着呢!    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忍不住在这几个人身上打转,心里犯嘀咕。    他是听闻大风镖局的赵大当家为人豪迈不羁,朋友遍天下,最是个好抱打不平的,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也爱管这档子小事儿?    莫非这就是江湖人的做派?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也不对,这几个人私底下必然有什么来往……胭虎这小子,啧啧,平日瞧着木木愣愣的,什么时候又攀上这棵大树?    大过节的,县太爷也逍遥去了,更何况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平地冒出来的江湖客,又是在老爷跟前挂了名的,刘捕头自然是愿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胡乱听了一回,当场决定快刀斩乱麻。    “既然都是误会一场,那书生,左右你也没伤着,就地散了吧,啊!散了散了!都别看了,散了散了!”    王书生目瞪口呆:你哪只眼睛瞧见的是误会?!    他还有些不甘心,刚想上前,却见赵恒一眼斜过来,他整个人都好像被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冰水,动弹不得了。    这,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眼神好生凌厉。    今儿实在忙的要升天,又热燥燥的,浑身是汗的刘捕头和了稀泥之后就叫大家散了,本想再跟赵恒套个近乎,谁知又有手下匆匆跑来,说是街头那边两人因关扑斗殴,脸上都见血了,只好略抱拳就飞奔而去。    赵恒看看久久不愿离去的王书生,再看看胭脂姐弟,主动邀请道:“今儿难得中秋佳节,相逢不如偶遇,不如都去吃酒。”    胭虎先看向胭脂,想问自家姐姐的意思。    殊不知胭脂此刻心中简直乱透了,又觉得给外人瞧见了窘迫的一幕,正觉得尴尬,可偏偏又没处可去,左思右想就点了头,“叨扰了。”    谁知不等她走开,王书生竟然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追了几步,“胭脂,胭脂,我有话说!胭脂!”    “你再喊?”胭虎嗖的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等着他,“这会儿刘捕头也走了,你看我能不能打死你!”    他姐的小名儿也是这厮能喊的?什么东西!    王书生又一哆嗦,可竟然没怂,只把两只眼睛钉在胭脂身上,十分恳求道:“胭脂,我当真有话说,我是有苦衷的。”    胭虎只一味的威胁,胭脂又犹豫不决,场面就这么僵持下来。    就在此时,却听赵恒出人意料的说道:“恕我多嘴,妹子,不若你同他分解清楚了,也省的日后缠磨。”    胭虎不乐意了,“大哥!”    赵恒看着他,可实际上却是对胭脂说:“他是个读书人,你又不好怎么样,若老这样藕断丝连互不甘心,日后岂不是拖累?倒不如都把话摊开来讲,是好是歹也分明了。”    原以为经过刘捕头一吓唬,这书生就自动退去,不曾想竟还有几分胆色,还敢痴缠。    过不几日他们便要离开此地,即便王书生是个读书人,好歹也是个男人,万一被憋狠了,恼羞成怒做出点什么事来,岂不叫人懊恼?    胭虎张了张嘴,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看向自家姐姐,“姐?”    “也好,”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腾,胭脂的心情已经平静很多,转身对赵恒微微一礼,“劳烦诸位稍等片刻,我即刻就来。”    赵恒点点头,略一抱拳,“无妨,我等就在此处,并不走远,江姑娘不必担忧。”    胭脂又道了谢,这才往回走了几步,面无表情的对王书生道:“有话就赶紧说吧,我忙得很。”    王书生被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忍不住咄咄逼人道:“他们又是什么人?为何这般护着你,难不成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    胭脂压根儿懒得跟他多费唇舌,转身欲走,“告辞。”    “等等!”王书生这才意识到胭脂似乎真的跟寻常女子大不相同,方才的举动并非使小性子,而是真的想跟自己恩断义绝,不由得有些慌了,“胭脂,我是真的想娶你。”    话音未落,胭脂的表情就变得言语之难以形容的古怪和复杂,有嘲笑,有冷漠,更多的还是满满的鄙夷。    “你一边同旁的姑娘搂搂抱抱,一面说又道真心,”胭脂冷笑道,“王公子,您的真心实在太贵重了,恕小女子要不起。”    “胭脂,你不要这样倔,”王书生叹了口气,十分为难的样子,“吴姑娘,是姑母的意思。她没有子嗣,视我为亲子,多年来帮我颇多,实为不易,我也不好违抗太过。”    简直是放屁!    若不是在外面,胭脂简直要骂出来。可饶是没骂出声,她的一双眸子中也已喷出怒火,几乎把王书生活生生烧成灰。    “你姑母作何想法,与我何干?究竟是你娶亲还是她娶亲?今儿你出来,是你姑母站在你身边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的么?”    若他敢作敢当,她反而佩服他是条汉子,可如今张口就把过错一股脑推到旁人身上去,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什么阿物!    他们在这里说,那头赵恒先是一怔,既然嘴角微微上翘。旁边的徐峰也有些憋笑。    两拨人隔得本就不远,更何况现在胭脂与那王书生都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就大起来,这二人常年练武功力深厚,即便不是刻意偷听,也轻而易举就听清了。    徐峰偷瞟一眼还满脸焦急,驴拉磨似原地打转的胭虎,又稍稍往大当家的方向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道:“这江姑娘还真是位妙人,瞧着柔柔弱弱的,倒很有几分咱们江湖儿女的率直。”    赵恒看了他一眼,“莫要议论。”    无意中听到已经有些过意不去,若再私底下议论,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虎子是咱兄弟,江姑娘就是咱妹子!”徐峰理直气壮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最是读书人,我老徐最看不惯那些”    还没说完,他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然后难掩尴尬的看向赵恒,大声表白道:“大当家,我可不是说你啊!”    “说大哥什么?”这一嗓子都把胭虎惊动了。    赵恒失笑,摇摇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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