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

这倒是稀罕事。

自从皇后伤了身子，便很少往太极殿来了。皇后虽为国母，但到底不过是个女子。一个女子自此再难生育，这是大事，也不怪皇后蔫了大半年，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这是连心也伤着了。

除了上个月往太极殿送过一回人之外，裴世衡再想不起上上次皇后派人往太极殿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叫进来吧。”

裴世衡重新在桌案前坐下，若是别人送的，譬如淑妃贵嫔一列，他大约叫人拿了东西进来便打发了。皇后总归是皇后，他总格外给几分薄面。

那太监称是，便主动去引人进了门。来的不是旁人，还是凤仪殿那位李嬷嬷。她捧着一盅白瓷汤碗，面上带笑，先是行了礼，“奴婢给陛下请安，万望陛下圣安。”

裴世衡轻轻应了声：“朕安，皇后近来可好？”

“皇后娘娘近来一切都好，奴婢替娘娘谢过陛下挂怀。娘娘近来一直都十分挂念陛下，这不，今儿午膳用到这道火腿鲜笋汤，觉得滋味儿甚好。知道陛下一贯爱这道汤，便亲自下厨做了一碗，特命奴婢给陛下送来。”

李嬷嬷低眉顺眼的说着话，她自一进门便注意到了一旁跪着的宋声，这眼底的笑意便更深了几分。因为前些日子那爬床的宫女被皇帝杖毙的事情，她还担心过一阵。要是因为这事儿陛下心中恼怒，顺带也恼了凤仪殿那三个，牵连到皇后娘娘身上，这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文皇后本就不愿意做这些事儿，届时别说再送人，就是以后哪位低位嫔妃真生了子嗣，她都怕不愿开口将之抱来抚养。这不，就连今儿送汤这事儿，其实也不是文皇后自个儿的主意，而是李嬷嬷的主意。好在这后宫之中的妃子娘娘所谓的亲自下厨，左右不过是个噱头。这些个娘娘们哪个不是金枝玉叶，身骄肉贵，所谓的亲自下厨，不过是远远的瞧着，指挥两句。能动手添勺盐，便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皇后毕竟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国母怎可膝下无子？凤仪殿一开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送三个宫女至太极殿，为的便是届时她们受皇帝宠幸，若有幸诞下皇子，好名正言顺的抱至皇后名下抚养。

裴世衡没仔细瞧李嬷嬷面色的转换，自然不知只两句话的功夫，她的心思便活络至此。只是简单与之交谈了几句，便叫一旁的小太监接了李嬷嬷手中的汤羹，随后便吩咐陆庸好生给将人送了出去。

这道火腿鲜笋汤，的确是裴世衡素来爱用的。只是他方才不久前才用了午膳，午后茶点又一直没断过，此时再美味的珍馐，他也提不起半分兴致。便冲着太监挥了挥手，叫人端出去放着。

宋声伏在地上一动没敢动，先前嘉和帝那一句以身相许着实是说的他有点儿懵。后来又有李嬷嬷这么个插曲，陛下没顾得上叫她起身，她自然是一动不敢动的。只是，她自病中胃口就不大好，今儿更是忙不迭的来谢恩，根本没顾得上午膳这回事呢！

原也不觉得饿，可就在方才，嘉和帝打开那汤盅瞅了一眼，登时那碗里的鲜香味儿便飘了出来，直往宋声鼻子里钻。

那汤毕竟是送到皇帝面前的东西，不论是里头的用材，还是汤羹的做法，那都是顶好的。即便宫中的伙食一向还算不错，跟这比起来，那也是天差地别之分。上好的火腿就着新鲜的竹笋，小火慢炖到汤汁都呈了奶白色，又香又鲜，直勾的宋声肚里的馋虫作怪。此时，十分不合时宜的发出了羞人的声响——

“咕——”

宋声的肚子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传进了不远处的裴世衡的耳朵里。裴世衡什么时候撞见过这种场面？他是天子，他身边侍奉的哪个不是规矩顶好的？这些宫人素日里用膳都只敢吃个七分饱，唯恐在御前出了差错。至于在皇帝面前肚子咕咕叫，那更是天方夜谭的事儿。裴世衡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愣了愣，低头看向了那声音的来源。

裴世衡都能听见，宋声自个儿自然也听见了，顿时羞的恨不得找条地方钻进去。若是条件允许，她真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御前失仪可是大事儿，可她此刻甚至来不及考虑御前失了仪态的后果，满脑子都在想：丢人丢大发了！

看着地上跪着的小姑娘，脑袋似乎埋的更深了，好像想把头直接钻到地里头去。耳尖红的似要滴血似的，浑身上下无处不透露着窘迫二字。裴世衡丝毫没有觉得自个儿有被冒犯，只觉得有些好笑，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了几分。

“慢着。”

裴世衡一面想笑，一面又不想自个儿也跟着失了仪态，努力忍着笑意。可偏偏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忍不住的，还是止不住的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轻快的开口吩咐道：“不必端下去了，这汤，便赏给她吧。”

说着，裴世衡还扬了扬下巴，似有若无的指向宋声。

宋声听见嘉和帝的声音，先是吓得一哆嗦，随后听清他那含笑的语气，只觉得自个儿一张小脸直发烫。谢恩时声若蚊蝇微不可闻：“奴婢……奴婢叩谢陛下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