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朝晖殿中金织点缀,淡淡的龙涎香充斥四周。棋局对弈正是关键之处,贤文帝手中的白子迟迟落不下。
沉思良久,年轻帝王忽地搁下白子大笑:“朕输了,数年不见明澈棋艺精进不休,彻底追不上了。”
“陛下承让。”
一场对弈落下帷幕,贤文帝又说:“北疆此番战败至少能安生十年,由都护府接管北疆事务你也歇歇,正好养养身子娶个王妃。汴京能人异士多,总有人能治你的耳疾。”
内侍鱼贯而出,带起的寒风卷起男子银色祥云纹滚边。那人一身月白直缀锦袍,腰束金丝蛛纹玉带,身姿笔挺修长,脸上笑容浅淡,温和玉面下莫名透着几分难以接近。
最惹眼的是男子右耳耳骨的位置,一颗玄色玉珠点缀其上,平添几分摄人心魄的颜色。这并非耳坠,而是一众特殊玉石所制成的听声工具。
“北疆制毒手法多变奇特,听闻你中毒听力有损朕就广寻名医。这段时日赋闲在京,让他们好好瞧瞧。”
与贤文帝的凝重不同,王舒珩起身拜了拜,看上去不怎么在意:“臣须回临安。不过一只右耳聋了便聋了,况且有辅助听声的玉珠,其实无碍。”
“明澈——”贤文帝与王舒珩一同长大,待他如同胞兄弟,不喜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让朕如何向老王爷交待。”
贤文帝出身不高,母妃是见不得光的宫女。少时贵妃专宠三番五次蛊惑先帝弄死他,是老王爷出手相救将他带回王府养育,就连骑射都是老王爷亲手所教。
闻言,王舒珩也正色道:“陛下,臣离家六年,孙嬷嬷说家坟亟待修葺……”
话及此处,难免勾起旧事。
贤文帝叹气一声,摆手:“罢了随你去吧。前几日朕派袁束前往临安密探官商勾结一案,他久居汴京恐多不便,临安是你的地界若有必要还须相助。”
自继位以来,贤文帝便有意加重商税扩大朝廷垄断。临安商户聚集,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臣遵旨。”
贤文帝又问:“明澈何时启程?”
“今日。”
汴京到临安水路极为便捷,顺流而下两日可达。
出宫前贤文帝给了许多赏赐,因为荣安县主生辰将近,皇后拖他送去贺礼。王府下人早早收拾好,待主子出宫直奔渡口,不多时凌江渡口一艘楼船扬帆起航。
这趟水路走的颇为顺利,正值开春运河冰雪消融,水势湍急船上却丝毫感受不到晃动。王舒珩静坐船舱中看书入神,不知走了多久只听外头传来兴奋地呼喊。
甲板上月华如水,才走出船舱便被倾泻一身。王舒珩立于船头,远远望见千万灯火映照碧云夜景,这便到临安了。
初春的夜里有些许凉,临安漕运发达即便入夜码头也极为繁忙。远远的,船工们看见一艘赤金大船靠近,船头旌旗飒飒飘扬,待离的近了,才看清旌旗上书写的乃是一个“王”字。
临安姓王的人家不少,不过如此富贵气派的,只有一家!联系近年传闻,并不难猜出船主身份。
不多时船只靠岸,只见流水似的箱子从船上卸下,月色灯影中走出一行人。为首那人身着黛蓝锦衣,步伐矫健气宇轩昂。光是远远看着,就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临安船工或多或少知道当年沅阳王府一案,要不怎么说风水轮流转,一朝天子一朝臣,什么是宦海浮沉看沅阳王府就知道了。
曾经临安人茶余饭后说道的弃夫,此番归来浑身都是他们不可直视的荣耀。码头短暂的骚动之后很快恢复平静,不过明日一早沅阳王回临安的消息势必传遍大街小巷。
知道主子有回临安的打算,数日前福泉就派田七雄先回临安打理家宅,然而那小子没办好差事,方才命人回禀说王府多年不住人荒草丛生,还需再打理一日。
福泉小心翼翼去看主子脸色,好在王舒珩并没说什么,下令今夜在驿馆休息明日再回王府。
码头上人头攒动,搬运货物的船工卖力讨着生活,他们皆赤膊上阵肩头扛沉甸甸的麻袋,哼哧哼哧从王舒珩身侧走过。
见状,福泉赶忙护在主子身侧,生怕这帮臭烘烘的船工脏了主子衣角。王舒珩却不在意,他目光紧盯麻袋,忽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把沙石捻了捻。
福泉不知主子何意,只得跟着蹲下身子,他目力极好却看不出那沙石到底有何蹊跷。
他正欲开口,又见主子摊开掌心任由沙石从指缝间流下。王舒珩吩咐:“去找个船工过来,本王有事情问他。”
很快,两个船工被叫过来问话。
王舒珩无视那两句青天大老爷,眉眼淡淡看不出何种情绪,声音在夜风中有丝丝冷意:“麻袋里是何种货物,谁家的?”
船工就是干苦力的,一五一十答:“回大人,今晚搬运的是杂货,分别是烧制陶瓷的高岭土和颜料孔雀石,赭黄石。至于东家乃是姜府,范府和张府。”
王舒珩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连货主人都这么复杂。他负手而立背对船工,沉思片刻转过身道:“打着运货的由头贩卖私盐,胆子不小。”
在大梁,盐铁兵器钱庄是垄断产业,私下贩卖者乃是死罪。
一听这话船工蓦地腿软:“大人明察,小人一辈子循规蹈矩,万万不敢做掉脑袋的生意啊……”
“福泉,刀!”王舒珩伸手,福泉立马双手呈上一柄长刀。船工瑟瑟后退,只见王舒珩径直来到货物堆放处,长刀没入麻袋带出土块和石末。王舒珩接二连三划开几只,没一会果真见细细白盐流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