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人自南边过来,先往贾赦、贾政处递了禀帖,预送上了节礼,内中除了亲戚们家常走动所送的绸缎、古董、字画等物与若干土仪之外,还有五千两银子充作黛玉的自用之资。另有封了一箱东西是特带给黛玉的,贾政看了帖子,留了林家管事的说话,吩咐让领着女人去内宅拜见贾母。
林家女人来到贾母跟前,自然说了许多奉承话,又向贾母、邢夫人与王夫人、李纨与王熙凤并贾府的三位姑娘一一送上礼物。聊了会儿林如海的近况,又说了会儿南边的风俗,贾母便渐渐露出困倦之色。忽见一个丫头如飞的自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宝玉来信了!”贾母登时精神了起来,叫琥珀扶着自己坐好,让鸳鸯把自己的眼镜拿来,亲手拿了信去读:“快让我看看,上头写的什么?”
王夫人一听是宝玉的信儿,比谁都要着急。贾母读信的时候,她在旁着急着想看,只是顾忌着规矩,不好直接抢来,只好目不转睛的盯着贾母的脸,观看她的神情变化。只见她时而展颜微笑,时而点头赞叹,时而又眉头一皱,接着徐徐恢复了笑容,王夫人的心不由得也随着忽上忽下。贾母终于看完了信,却是将信纸朝她一递:“你也看看。”
金钏儿接过,奉到王夫人手中,王夫人忙不迭的去看,这也是时笑时皱眉,神色与贾母出奇的相似。邢夫人问贾母道:“哥儿信里说了什么?”贾母重新半卧下去,笑道:“宝玉信里说他紧赶慢赶赶到了金陵,去祖坟上祭告了一番,还亲自诌来一篇祭文,托字儿写得最好的清客先生誊出来,亲手在灵前烧了。果然当晚就梦见两位老国公爷嘱咐他好生读书,不要荒疏时光,第二天一起来眼睛就好了。”
邢夫人笑道:“这么说来,哥儿赶在年前该就能回来了?”
王夫人已经看完了信,将信整整齐齐的叠起来,交给了金钏儿收着,闻言回道:“他本打算立刻赶回,不过金陵那边亲戚多,听着他来了,都纷纷请他过去走动,就耽搁了几天。恰好他姨娘也要上京来,现会在了一处,估摸着再有几天也就到了。”
邢夫人想了想:“说的可是他薛家的姨娘?”
王夫人笑得滴水不漏:“正是。”
贾母似乎这才记起林家的女人还在这里,笑道:“刚被孙子来的信打了个岔,差点把你们给忘了。你们一路上舟船劳顿的,坐了这会子也困了,去和你们姑娘说话去吧。”
林家女人辞气柔和的告了退,跟着黛玉一道去了。她们走后,贾母径自谁也不看便合了眼,手指向外摆了摆:“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老祖宗都发了话,其余人等自然惟有从命,王熙凤乖觉,在邢夫人处晃了一圈后,又去了王夫人房里:“太太,那会子看你脸色不好,可是宝兄弟信里还说了什么?”
王夫人让彩云给她倒茶,叹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你薛家大哥和人争着买丫头,打死了人,惹了官司,告到了应天府尹那里。”
王熙凤端起茶才喝了一口,闻言连忙放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多多陪些烧埋银子便罢了。难不成那家是个不识相,非按着薛大哥一命抵一命?便当真是这样,那应天府尹贾雨村现是咱们家举荐才起复的,冲着咱们家的面子,也该描补描补。”
王夫人笑了:“描补自然是描补了,那贾雨村多多断了些银子与那死了人的人家,那家也就没了话说。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也没放在心上,又打算送你薛家大妹妹入京参选,和你宝兄弟厮见过后,就一同上京来了。”
“有薛家太太照应着,太太就不用愁宝兄弟没个疼人的长辈看顾了。”王熙凤见没什么大事,也便放下了心,“倒是那丫头是怎样的一个绝色,能招惹出人命官司来,这回来了,我倒要见一见。”
王夫人笑容顿消:“不是那丫头,还真惹不出后头的事来。”
“难道这事竟还没完?”王熙凤奇道。
王夫人摇头不已:“宝玉信里说,这案子断定后,你姨妈一家不知怎地就被那死人的鬼魂给缠上了,每晚一闭眼就看见那人满身是血、一头乱发的站着。头一晚上还在门外站着,第二天晚上就到了门里,第三晚上就到了床边上,伸着血脸,眼睛直勾勾的只盯着人看。把你姨妈和薛大哥、大妹妹都吓得病了,怎么求医问药、求神问卜的都没用。还是宝玉出了主意,说那死人生前宁可冲撞你薛大哥也要争那丫头,想是个痴心人,纵死了也不甘心的,不如把那丫头送还给他,了了这桩心事,也就不再纠缠了。”
王熙凤吃了一惊:“还有这么一桩奇事?可真叫我开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