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叹道:“你薛姨妈听了他的主意,又心慈,瞅着那丫头实在可人疼,差不多的姑娘奶奶还比不上她,就把那丫头妆扮了,送还给了那人家。陪送了许多尺头、首饰,外加三百两发嫁银子,让留在金陵的管家娘子认了干女儿,权当是嫁出去了个府里得脸的丫头。”
“有这样的体面,料想那家也不该难为了她。”王熙凤说,“想来那死鬼再没扰过姨妈一家了?”
王夫人点头,又摇头:“惹上这样的事,到底是晦气。”
王熙凤脸一扬,笑了一笑:“也是薛姨妈心慈,要换做是我,理他个死死活活的。活着的时候就能治死了他,死了还怕他不成?倒是宝兄弟出得好主意,不然薛家一门被这死鬼打搅,怕不要误了薛家大妹妹参选。”
王夫人瞅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年纪,别说这些犯忌讳的话。”
几家欢喜几家愁,王夫人教导自家不知敬畏的侄女兼侄媳敬畏神佛的功夫,碧纱橱内,正是一派久别重逢的动人景象。林家派人的女人为首的正是孤竹君所熟悉的白染娘,她重新见过王嬷嬷,感谢了紫鹃对黛玉的照顾,末了才是对雪雁和孤竹君笑了一笑,道了辛苦。雪雁见了家乡来人,不待黛玉吩咐,便乐呵呵的搬了脚踏来与白染娘等人坐。黛玉一直坐在床沿上抿嘴笑,待她们坐定后,才问道:“爹爹一向可好?他一贯是忙起公务来便废寝忘餐的,我走后,他每晚几更睡下?入冬后生没生过病?两个姨娘照顾他可还用心?”
契主大人一向疏疏冷冷的,没想到还有这么急切的时候?孤竹君看着她面上不加掩饰的关切与挂念,一时有些心疼: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丧母抛父的,能不日思夜想得慌吗?这回一定得催着林家把她接回去!
他心里盘算着,那厢白染娘已说道:“老爷看了姑娘的信,不敢不好好顾惜自己的身子,可盐政上实在是事务繁杂,每晚总要熬到三更天才睡。又实在记挂姑娘,在背人处时常长吁短叹。入冬了染了两场风寒,好在大夫调治得及时,也没落下病根,就只是人清减了些。”
黛玉眉尖一蹙,抓住了她略去的部分:“两个姨娘竟没好好照顾爹爹不成?”
白染娘见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无奈的道:“姑娘原也知道,老爷从前便懒怠让她们近身的。如今实在思念太太,竟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淡了。两个姨奶奶倒是有心照顾,可老爷便是病中也只叫她们派人传个话便好,不必过来。自己身边也只留着林永和林泉两个伺候着,连个丫头都不留的。”
林永和林泉是爹爹用惯了的长随,行事自是周到——可再周到也是粗手粗脚的男人家,能周密到哪里去!我才离了爹爹几个月的功夫,他竟已病了两场……黛玉攥紧了帕子,眉间的忧色浓到几乎要化成流淌的水波,咬着牙道:“只恨我不能留在爹爹眼前尽孝……”
说到“尽孝”二字时,已蕴了呜咽。
孤竹君脱口而出:“既然老爷思念姑娘,姑娘又没有一日不想念老爷,为什么不索性回扬州?”
一语出,别说紫鹃、雪雁等齐齐望向了她,连带着白染娘都没忍住瞟了她一眼,神情甚是无语。孤竹君不用看她,都知道她心底必是在想:“荣国府的嬷嬷都不好好教规矩的吗?怎地这丫头还这么憨?”
于是原本尚算得令人感动的气氛,便因着他这不合时宜的提问冷了场。良久之后,黛玉抬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慢慢的道:“我又何尝不想承欢膝下,可是家中无人依傍,爹爹才特意送我入京……”
孤竹君这就不懂了:“姑娘怎么就没人可以依傍了?不是还有老爷吗?”
女儿家若无女性长辈教养,传授理家之道,将来谈婚论嫁难免有所妨碍。林如海丧妻之后心灰意冷,全然没有续弦之意。林家人丁单薄,近支里竟已找不出一个女性长辈可以教养,贾母已是最佳选择——这些弯弯绕绕虽不便明言,可怎么着也该是大伙儿都心照不宣的常识了。怎地青雀这丫头还是不懂,大咧咧的就这么当着姑娘的面就问了出来?
一时间,白染娘撕他的嘴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