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巧的,这里是大理寺的监牢外,庆阳公主难道还是夜间绕路过此处观风景的不成?
陈兴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驾临的。
先前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不依不饶的陆京身上,若非楚欢晃动撞铃发出声响,他怕是仍对她的到来一无所觉。
联系到牢狱中遍体鳞伤的公主之奴,陈兴额上冒汗,隐约觉着自己是钻进了个套里。
他连忙晃了晃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了脑袋。
“陈大人不与我仔细说说你这大理寺的热闹吗?”
陈兴一团乱麻的思绪被她轻飘飘一句话打断。
原本他是准备擒获陆京后,毁容完借口抓捕过程中不慎伤的,送回楚欢的公主府上。
算是自己为楚欢枉法才放人的。
不说能讨得她一个人情,至少她不能再因此怪罪自己。
可计划得再好,都因楚欢亲自到来戛然而止。
他迎上那双被宫灯点亮、泛着点金的眼瞳,终于狠下心,决定先告状:“殿下,您的府奴陆京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夤夜往刑狱劫囚!”
楚欢的表情没漏出一丝惊异,只勾着撞铃的食指稍稍一晃,铃声再度响起,算作是她听见了:“然后呢?”
她的回应太过理所当然,让陈兴咬牙装出来的正义凛然都空白了几秒,干巴巴地继续道:“我行大理少卿之责抓捕他,他极力抗捕... ...尚未抓获。”
楚欢的视线飘向了跟在他身后的挎刀甲士,笑容收敛,圆瞳润上月色凉意:“所以你将他伤成了什么样?”
她之所以摇铃止战,就是听着动静陈兴伤人不肯罢休,再不止战陆京怕有性命之危。
那个蠢货。
楚欢将玉觽给他,原还思索着他会否利用玉觽做文章,证明他有自己的允许,借她之名吓退陈兴,破了这一局。
却不料陆京说半点不牵扯她,就真的做到了,倒叫她心中生出了些意外——以及没来由的不悦。
陈兴额上冒汗,不安感惴惴,只得依着他先前的说辞道:“殿下,他一力拒捕,打斗中当然免不了损伤。即便您对他有所偏爱,也不能不讲道理地纵容劫狱犯吧。”
“那你觉着,我今晚特意来,是为了跟你讲道理的吗?”楚欢一边唇角上翘,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与冷然:“陈大人,让让吧。”
她不再理睬陈兴的辩解,自步辇上走下,略提了裙摆,穿过人群进入了牢狱中。
乔夏安跟在她身后,与陈兴擦肩而过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他假装好心地提醒道:“陈大人可以想想,一个不熟悉胤都环境又身上带伤的府奴到底是如何闯进来的,负责守卫的翎羽卫都去了哪里。”
陈兴愣住了。
是啊,不说其他,翎羽卫领皇命捍卫大理寺的安全,怎么今日陆京劫狱他们就恰好不在?
他猛然回身,望向背影将没入牢狱的公主,心中的恐惧又放大了许多。
然而他并不敢面对那样的恐惧,只得抱着一切都是巧合的侥幸心理想要追上去问清楚。
他一步跨出去,就因腿软歪斜,还是身后甲士搀扶才没让他摔得难堪。
牢狱的战斗早已经中止了。
陈兴闻铃声出门时,原本被他支使与陆京相斗的甲士也都略有分神,被陆京抓住机会打翻在了地上,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
经这一场苦战,陆京伤得不轻,出了很多血,只因穿的是一身黑衣,所以看着不算太明显。
只是失血的虚弱感却不是他能凭意志无视的,勉强靠夺来的长刀支撑于地,才没有脱力倒地。
而原本圈抱着他,让他难以动弹的邓景逸则因陈兴的离去泄了气,昏倒了过去。
陆京不敢昏倒,他不知道那铃声是不是自己在绝望中的幻听,也不知道陈兴会不会折返回来继续派人与自己缠斗。
所以他仍然坚持着一口气不断,视线锁定在监牢的入口。
明艳动人的公主殿下踩着他的心跳,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陆京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怀着的猜测落到了实处,不自觉就放下了不安。
虽然不知楚欢为什么改变主意来到这里,但他到底又被她救一次。
监牢的沉郁暮气对她的姿容没有半点损害,她如尖刀般破开了浓重的血腥气,走到了他身边。
楚欢面无表情地仰脸看他虚弱发白的脸色,可是朱唇倾吐的却并非关怀的语句。
染丹蔻的纤纤素手点落于他的胸口,挑开了他已被划开许多口子的衣襟,却未见自己予他的保命之物。
他竟是根本都没有佩戴,那自己要是来迟,他岂不是真得殒命。
楚欢的不悦感加深,眯起眼质问道:“我给你的玉觽呢,你放哪儿了?”
“殿下的赠予太过贵重,我担心于牢狱中失落,因此存放在了住处台柜的小屉内。”
陆京以为她是忧虑玉觽丢失,解释完所在后,却仍是未得她笑颜。
楚欢定定看了他一会儿,他又是如初见时一般满身血污,坚持着不肯倒下。
只是这一回他目中警戒消弭,如一方静潭盛着她的倒影。
她厌恶一切出乎意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