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顾廷康有多想让阮雀回头,多想让阮雀温温求他一句,阮雀终究没有片刻驻足。
车帘垂落,将他的视线生生阻绝。
他就这样看着马车驶出巷子,渐行渐远。
阮雀对他,真的……
真的一句交代都没有。
顾廷康深深吸了口气,求而不得的狼狈催生出愤怒,烧灼着心肺。
他狠狠地闭上眼帘,咬紧牙关,怒色若隐若现。
“清运,”半晌,他唤来小厮,吩咐道,“你照以前的法子,散出风声去,说西狄来了个神医,能医疯病,与我交好,天下只我请得动他。”
清运有些诧异。
从前编些好事散播出去,都是为了树立“镧京顾郎”的美名,赢得百姓赞赏拥随的同时,也便于调任回镧京来。如今要散播的这个消息……好似两不沾,有些不寻常。
清运心里狐疑,但不敢问。正要领命而去的时候,又听他嘱咐道:“务必要传到奶奶耳朵里。”
哦,这便明白了。
二爷这是要用“西狄神医”拿捏疯了的亲家翁,再用亲家翁拿捏|奶奶,实在高招。
清运挠挠耳根,当即退下。
走出没几步,他就又拐了回来,道:“二爷,那庄子那边,要照应着吗?”
顾廷康怒意未消,无处发|泄。
这一闻言,手上便又攥起拳头来,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怒道:“她不是能耐吗?且由着她去!左右母亲也不会使什么太刁难人的手段!”
清运讪讪,心里只道:奶奶要自求多福了。
远出镧京的辘辘车马里,金蝉骑马挎刀,随卫阮雀左右。
阮雀叫她到车里来歇会儿,金蝉只警惕着四周。
“姑娘只管安歇,我骑马看顾着好些。凭他顾家死王八炖汤憋一肚子坏水,我也护姑娘周全无虞。”
阮雀听言,递出一块桃花糕来,淡淡道,“出门在外,仔细口舌。”
“是!”金蝉浑身一震,应得周正。而后就着骑马的动作,歪身叼过桃花糕,囫囵吞进嘴里咽下,又身板笔直地戍卫起来。
白鲤和青鹿陪同着阮雀,坐在车里。
白鲤一边绣着帕子,一边道:“姑娘,虽然不当说,可我总觉着太太特叫咱们出来这一趟,不太寻常。”
青鹿抬头看她一眼,低头盖好装糕点的大漆捧盒。
她心里也有些莫名的不安,可却不能说出来,如此只会加重主子的忧思,因而只劝慰道:“到底是清流人家,约莫不会有什么肮脏手段。”
话到此处,青鹿却噤了声。
白鲤哼了一气,道:“有没有肮脏手段,咱们这两年跟着姑娘,料理得还少吗?她们是仗着家世大,欺压姑娘不敢说出去,才这样猖狂。”
听她这样肆无忌惮,青鹿忙道:“你少说些。”
阮雀闻言,平直地望着晃动的流苏雪花锦车帘。
白鲤这丫头心直口快,可有些时候,说的话都一阵见血。顾家今日种种行径,就是欺压阮家无人。祖母是成安郡主,可到底也是京外的郡主,强龙压不了地头蛇,顾家好名声遍镧京,她就是说些什么,旁人也不会贸贸然就信了。
再者,顾诚和顾廷康都在朝为官,虽未掌握实权,可历经数次动荡仍安坐如山,到如今,顾家的老对手楚家把握朝堂,他们父子仍深扎在朝里,顾廷康甚至能逆流而上从襄州调任回京,想也是有手段的。
在这种情形下,她但凡声张一句,只怕牵一发动全身。她自己倒不打紧,就怕终会搅了阮家的安宁。
阮雀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一处荆棘地里,前后左右的凌然绝壁都爬满了荆棘,她走投无门,转过身瞧,唯一的退路,要狠心踩过她一直护在身后的阮家,亲手杀了阮家如今已经贫瘠得可怜的声名。
唯有如此,她才得以有一丝喘息之机。
可,不到退无可退,她不会这么做。
顾家短时间内还要靠她操持,纵使和顾廷康没有了情分……
阮雀心窝生疼。
罢了……
坐在侧面的青鹿见阮雀沉默,眼带责备,看了一眼白鲤。
白鲤受下这一眼,小心翼翼看了看阮雀,缩缩脖子,继续绣帕子。
百望山本就不远,庄子在山脚下,进庄的路平直,本该很快就到的。然而途中还有别家的贵太太也到庄上料理事物,见着挂了贵牌的马车,少不得要寒暄几句,,故而耽搁了些时间。
等她们到庄上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姓成的佃户名叫成福,早就收到口信,说京里的顾二奶奶要来,早早带了满庄老小候在庄口。
远远看见一辆新漆的赭褐马车缓缓行来,马车上赤色木牌轻晃,隐约能认出一个“顾”字。车旁还跟着一个梳了高辫的姑娘,驾着高头大马,带着刀。
成福常在顾府行走,知道这是跟在二奶奶边上的护卫丫鬟,车里坐的应该就是顾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