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月华初上,光柔氤氲,彩云绕月,正是花前月下的好光景,佳人在侧,岂不是月之皎皎,我心亦皎皎的好时辰?
柳楠郢似用他满身仙风道骨的一派正气,在此良辰美景间许下诺言般庄重,“刚和你爹爹商议过,先将我此前在你身上放的灵符去掉,然后找个好的天时,将你体内的木莲子取出来。”
岑清垅先是听得一头雾水,后反应了一下,对,自己是新认了个爹爹,唤作云湖道人,是这位柳楠郢公子的师兄。而后一股无名怒气冲上天灵盖,像是一座冰封的冻山,千百年来冻得如磐石一样坚定,本只想做高山雪岭,与天共孤寂,可忽一日来了束光,化开了一缝溪流,冰山想着,终是遇到光热了,那便融雪化春山,期待山间百花开吧。
谁曾想,那光却说,我如医者,悬壶济世,自当化冰融雪,看尽世间山花才是。
柳楠郢觉得他的眼中光芒变化,可看不出是恼怒,是生气,还是不安,可是怕取下灵符,心疾磨人?抑或是担心取木莲子,伤及性命?
柳楠郢一心只想着,要快些将木莲子取出才好,已解他日日心疾之苦,说道:“走吧。”
岑清垅此刻觉得自己想多了,甚是丢人,可这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去掉,也没有法子发泄出来,只得在言语间冷漠着,“为何?”
柳楠郢道:“将你心上那道灵符,去了。”说着抬脚就要走。他心中思忖,此举去了灵符,那木莲子的灵力许久未流得通畅,心疾之疼怕是要比先前严重许多,定要找个舒适又好修养的地方,将他好生守护起来才是。是以来之前,已经同云湖商议过,千世台的后山有一院落,唤作寂寂宅,人迹罕至,不会被上道台朝拜和修道的世人所影响,去那里施法术,将灵符取了之后,修养几天,待岑清垅心疾平缓,找个吉时良日,再将木莲子取出。
岑清垅没甚好气,冷冷的说:“那便动手吧。”
“这里?”
“这里不可以么?”
柳楠郢有些气恼,心道我为你思量许久,你就这般糟践自己,夜凉如水,取了灵符,定然又冷又疼,你若要在这院子里疼死,许是都没人知道。这人,怎么不懂得对自己好些?怎么就不懂得对阿垅的皮囊,好一些……
柳楠郢不悦之色已露于眉目,剑眉星目,如冷刃刀割,沿着月色,渗出一缕幽冷,“岑公子,怕是不知,单看在云湖师兄,你爹爹的面子上,我施法,让你斋戒沐浴十日,我都受得。这副身体,你不在意,可总有别人挂念,你若觉得没什么不妥,我也乐得轻松。”
岑清垅听柳楠郢之言,估计自己这两日不曾好生搭理云湖道人的事情,被他听了去。他说的‘总有别人挂念’,估计是说他爹爹云湖道人,想来是嗔怒于自己不理爹爹的关心。
岑清垅心想,谁孤儿寡母,与母亲相依为命二十余年,突然冒出来个抛弃妻子的爹爹,都会气上一气吧,且二十多年未曾见过面,没感情,很正常啊。
想着心里更怒,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横竖也逃不过,且取这木莲子本就是自己的坚持,那不如就快些动手吧。
岑清垅也不想理清这些横生的枝节,他站起身来,将外衣长衫褪到肩膀,然后扯开了里衣交衽的领口,露出左半边胸膛,走到柳楠郢面前,“动手吧。”
柳楠郢的心里已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可脸上仍是一派冷静模样,他不再说话,只想着一道灵力,如快刀斩乱麻般取了灵符才好,让这厮疼上一晚,他心中怒气才可消上一消。
他带着心中的气焰,使劲将胸前的衣领朝下狠拽了一下,可当那片洁白光亮的胸膛,露于他眼中时,他的心,忽然碎裂,好疼……
这个胸膛,曾挡在他身前,护着自己,让厉鬼千杀的万剑穿破……
他的手停在空中,抖了起来。四分五裂的心中,灵力乱窜,如何,也集中不了。
他只得安慰自己,前生,今世,眼前人已不是那个少年。
那少年十八,一袭青色,心里有自己。
眼前人二十二,风月绝色,心里住着别的女子。
想到此处,他的心居然静了静,是啊,自己这厢自作多情,给谁看。他心里,明明有着那个绿罗蹁跹的符玉娘。
霎时,灵力集中,手掌间流出一脉幽蓝灵光,慢慢的注入岑清垅的胸膛里。
那只带着‘尾巴’的灵符,“腾”的一下,飞入了柳楠郢掌心,随着幽兰灵光,消失在柳楠郢掌纹间。
柳楠郢不知是带着岑清垅不爱惜阿垅皮囊的嗔怒,还是带着岑清垅对符玉娘有心的那种醋意,收了掌心,甩袖于背,抬脚就走。
那决绝的样子,连头都没回。
岑清垅忽觉心中多股势力乱窜,胸内疼的不行,甚至没有力气将衣裳穿好,他感觉自己快站不住了,可抬眼望向那个扰乱自己心意的公子,他竟然,头也不回的走了。
岑清垅心力交瘁,捂着胸口,顺势蹲在了地上,不自觉的发出了难受的喘息之声。
那个疼痛的喘息声极低,低到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可那个已经远去的神仙,却听得万分清晰,因他心里,只有得这一人,即便他自己都不愿承认。
岑清垅已经疼的无从想任何事,他低头将脸埋进身体,然后将身体蜷缩一处,捱着那种疼……
忽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腾空抬起。
他抬眼,对上了那双朗月清风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