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土富饶,入秋之后不见萧索之意。河道宽阔,碧落连天,岸两旁叫卖不绝,热闹得像是在过节。
河面上商贾的船只随江水而下,各色船样让人目不暇接,玩闹的富绅子弟俏立船头,时不时赋诗一首,欢闹声不绝于耳。
不同于北方天子脚下的肃然,江南的一切都自由惬意,连空气都仿佛能醉人似的。
“这天下大好山河数不胜数,公子怎么偏偏来了江南?”木浆激起柔和的水花,几日下来,船家自觉与那出手豪阔的公子有了几分相熟,笑着问曲成溪。
曲成溪正一手搭在膝上,懒洋洋地坐在船头晒太阳。他半仰着头闭着眼睛,金黄的阳光洒落在他的白皙如玉的面容上,发丝边缘都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闻言微微一笑。
那鼻梁高挺的弧度堪称完美,眼睛的形状妩媚而锋利,睫毛纤长如蝶翼,却全然没有半分娘气,那慵懒中带着利剑般的锋芒,又有种难以言述的魅惑和神秘,惊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岸上的闺秀们掩嘴偷笑,互相起哄,艳丽动人的笑脸红成一片,忽的从人群中丢来一朵花枝。
曲成溪头也不抬的伸手接住,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为什么来江南啊……”
清新淡雅的香气涌入鼻腔,从记忆的深处轻轻掠过,刹那间满树繁花,那是暮春之初,桃花盛开的时节,两个少年在漫山遍野的桃花林中奔跑,纷扬的花瓣随清风飘落。
“你闭眼,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对面的少年站在光影里,漫天繁花落在他肩上。
“什么东西那么神秘兮兮的……”他故作不在意。
“你闭上嘛,就一下。”明明是送他东西,少年的声音里却掩饰不住的开心。
他无奈的闭眼,伸出双手,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起,因为闻到了少年靠近时身上清新的皂角香。
手心里忽得一热,一个柔软温热又毛茸茸的小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手心里。
扑通扑通,不知是谁的心跳。
“好了,睁眼吧!”
……
回忆像是笼罩着一层纱,那少年的面容不甚清晰,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那种喜悦和温暖却时隔多年都忘不掉,就像是刻在骨子里似的。
曲成溪睁开眼,那一瞬间眼尾竟流过一抹柔和:“我也不知道,只是记得好像来过江南,过了一段快活日子。”
船靠岸,曲成溪临走之前又给了船家一粒金豆子,他出手阔绰,把船家高兴得不得了,说自己有亲戚在江南,如果需要的话随时找他就行。
曲成溪笑了笑,转身融入了人群中。
江南的大街小巷和燕都的街道相比,繁华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曲成溪没戴面具,一路上走走停停,引来无数少男少女或娇怯或炙热的注视。
银白万花面具一戴,人人都知道他是魔教的副教主,惊恐之下对他避而不及,摘了面具反倒无人认识,他是新出现在江南的最俊美的少年郎君,人见人爱。
曲成溪闲庭信步、沾花惹草,见到有趣的玩意儿就停留半晌,遇到北方没见过的小吃就全扫进自己肚子里,直到撑到走不动路,天色都暗了的时候,才找了家酒馆,在二楼雅座落座,点了小酒和两个小菜,从窗口眺望楼下繁华的街景。
——这才是生活啊。曲成溪把杯里的酒一口闷,爽得不行。
自己以往不是在忙着治理花月教和为沈钦办事,就是在忙着治理花月教和为沈钦办事的路上,久而久之他仿佛只剩下花月教副教主和沈钦的得力副手这两个身份,甚至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存在的目的是什么,真是亏死了。
酒入腹中,从喉咙辣到胃里,曲成溪对自己那屁大点儿酒量心里有数,但是架不住开心,多喝了两杯,不一会儿就有了醉意,正准备把雪貂从袖子里晃醒折腾折腾,忽然听到酒楼里说书先生敲着板子说起来:“天理难容!当真是天理难容!”
曲成溪来了兴致,竖起耳朵听是哪位和自己有同等名号。
说书先生慷慨激昂:“燕北传来消息,曲成溪那个渣滓,几天前大晚上棺材忽然被天雷劈了!果然是生前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正在呼呼大睡的香香听到主人的名字一下子醒了,懵懵登登从曲成溪袖子里爬出来。
曲成溪哭笑不得,塞给它一颗花生:“吃,没你的事儿。”
“据说当晚沈钦抓了一百流民给曲成溪殉葬,天雷忽然劈下,正中那魔头的棺材,登时就把整个山头都点燃了,烈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才下去,火灭之后曲成溪连人带棺材都烧成灰了!”
“烧的好!”
正说得畅快的说书人只听二楼雅座一声慵懒的叫好声,一抬头一块碎银就抛了下来,那阔绰的青年悠闲地靠在椅子上,容颜俊美至极,锦袍玉束腰,左耳妖紫色的宝石耳坠在颊侧微微晃动,脸上被酒色熏得微红,没来由的竟有种摄人心魄的妖艳。
青年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嗓音磁性透着醉意:“这邪魔外道就该天诛地灭,这下肯定死透了,投胎都没得投!”
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整个酒楼里一片义愤填膺的附和,说书人更是来了八倍力气,细数曲成溪的万千恶行,把魔教的八辈祖宗都骂了个遍,一场说书几乎成了魔教声讨会。
曲成溪小啜杯中酒,笑得暧昧,如他所料,一把火烧了地洞,成功毁尸灭迹,沈钦就算再想搞什么幺蛾子也无从下手,毕竟他的“尸体”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天雷虽然罕见,但是并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劈在他这种大魔头的坟上简直合情合理——作恶多端一生,死了老天都不收。
与自然天象相关的法术向来是最难的,他那天用自己的血改变原有阵法引来天雷,这操作可能是在修仙史上都罕见,也不怕沈钦怀疑。
从此之后,再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剩下的这段日子,再没有人会找他麻烦了。
清净。
楼下众人继续七嘴八舌,别说,还挺有意思,别人有胆当面骂他还是头一次,骂沈钦的时候更是带劲儿。
“沈钦这个狗东西!造孽那么多,死后肯定也得天打雷劈!”路人甲大骂。
“太对了!曲成溪一道雷,他得三道!”
“他俩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臭味相投,穿一条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