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这位是?”薛姌跟在曲老夫人身后顺着人群往前走,过府门的间隙低声问。
老夫人罕见地失了平静,脚步仓皇:“这是昭恩寺的明弘大师,他老人家已经二十年没有下山了,早两年有传言说明弘大师已经圆寂,也有人说远游了,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再亲见真身!”
早在明弘大师出现在城门口时,便有不少人跪拜行礼,行至将军府时,后面已经浩浩荡荡跟随了许多人。老夫人一眼见后便立即带人下了马车,虔诚行礼,而后步行跟随至此。
不止是她,就连德高望重的赵家老太爷都从前院席面上起身弓腰,以示敬意。
只有薛姌目光落在明弘大师身旁的江宴身上,隐隐激动。
此刻的江宴和之前判若两人,自打她醒来,还是第一次真切地见到他这般荣曜秋菊的模样。
轮椅上的少年挺直脊背,薄唇轻抿。漆黑如缎的黑发被打理得光滑飘逸,用佛家七宝之一的砗磲发冠固定,露出轻扬的眉梢和狭长深邃的星眸。
干净的颈项下,雪白的内衬衣领平整交错,延伸出两道利落的线条藏进外衫衣领。身上的衣裳也换成了昭恩寺的青灰竖纹粗布厚衫,没有任何点缀,针脚和绲边却足见用心。
许是薛姌的目光太明显,江宴似有所感,轻轻按住左腕的臂钏,几不可查地扯了下唇角。
但视线落到自己的双腿上,眼底的微弱的暖意又被浓郁的阴戾取代。
“不知明弘大师亲至,未能出门相迎,还请大师恕罪!”江珲虎步龙骧地赶过来,拱手行礼:“久闻大师名号,今日您能来,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胡管家回禀说江宴那小子回来了,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怒火中烧,可还没等他从正房出来教训那小子,便听胡管家双腿打颤地说他是跟明弘大师一起回来的!
几十年没下山的佛门大师,受过先帝供奉,今日突然下山,江珲不知来意也不敢怠慢:“府内今日宴请,大师如果不介意,您里面请!”
明弘大师同样一身粗布长衫,双手负手身后,眉宇间慈和宁静:“将军多礼了!冒昧打扰还请将军和诸位见谅!”
在场谁也不敢受他老人家的礼,纷纷避让。
但江宴一句话就让落针可闻的将军府炸了锅:“外曾祖,说正事吧。”
“外曾祖?!”
“江夫人…前江夫人是大师的孙女?”
“明弘大师还有后人?”
江珲也像是被人突然敲了一闷棍:“大…大师,江宴叫您?”
明弘大师平淡道:“老朽俗名姓许,皈依我佛前曾育有一子。”他低头看向江宴:“此子乃是老朽血脉后人,持印寻到老夫,故此才有今日一见。”
梳洗赶来的江夫人刚走到院内,听见明弘大师的话眼前发黑,不可置信地望着庭院中间的江宴,心底慌乱。
怎么可能?江宴的外家早就死绝了,怎么还会有这样一位血脉至亲?
“母亲,他是谁啊?他说是三哥的外曾祖父就是了?说不定是哪儿来的江湖骗子呢!”江璎从没听说过什么明弘大师,见母亲脸色难看忍不住开口。
“住口!”不等其他人开口,赵家老太爷手杖在地上狠狠一碰,训斥:“江夫人,令爱如此言辞无状,日后还是多花些心思好生教养!”
江璎毕竟年岁小,被长辈训斥难免面子上挂不住,正欲申辩,却见江夫人绵软着身子就要往地上栽,惊呼:“母亲!”
谁知刚蹲下,就被江夫人一巴掌扇在了脸上:“还不住口!”
薛姌在那巴掌落下来的时候往后退了半步,薛太太以为她被吓到了,不着痕迹地将人拉到身后。
老夫人对地上痛哭的母女直摇头,口中喃喃:“江家姑娘这辈子怕是毁了……”
被赵老太爷当众批判“言辞无状”,以后江南有名望的人家,谁会娶这样的姑娘?
明弘大师悲天悯人地叹息:“时隔数十年这孩子能寻到老朽,是他的造化。老朽破解下山沾染了是非,乃是因果。将军,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啰嗦!”江宴出声阻止:“今天要说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我要拿回母亲的嫁妆;第二,我要离开江家。”
战功彪炳的江珲还是当打之年,听完江宴的话却有点儿怀疑自己耳聋眼花了:“你这孽子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