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司隶地界,一入北疆辖区翼州,齐冲便觉气候骤变,寒风习习,忍不住迎风瑟缩颤抖,他们似是从秋至冬,走过了一个季节的轮替似的。
正当午,日头高悬,四下里却冷得厉害,风似刀割般刮在脸上,一众金贵少年早已入了马车内,裹着锦裘烤着暖炉烘着熏香,烹茶煮食,几缕混杂的香味儿从帘缝间泄出来,更有甚者还携了家姬在车内正行些得趣之事,暧昧响动随风飘出,齐冲眼瞅谢昭宁一张脸已默默红到了耳根处。
“啊!姚少爷,疼,疼了,您轻点儿,啊……”
齐冲正是十八九岁易躁动不安的年纪,闻着那黏腻叫声,忍不住动了动喉头,心道这豪门贵胄里,得宠与不得宠当真天差地别,臣子家的孩子宝马香车里撩拨家姬,皇帝养子却与他们一同裹紧厚重棉衣、缩着脖颈、风餐露宿不说,还得被迫听壁角,惨绝人寰。
“齐校尉,车里憋仄气闷,我想活动活动筋骨。”又行过些许路程,叶斐捧着御赐的釉白茶盏撩开窗帘探出头,懒洋洋道,“寻个地儿歇息会儿吧,我家仆也该累了。”
齐冲侧眸一窥谢昭宁,见他果然又是一副淡远疏离模样,骑在马上悠悠然然前行,跟老僧入定似的,旁人说甚么做甚么,他俱没太大反应。
这一路上,自打出了中都,做主的人便换成了叶斐,便连他这个七品校尉的名头也不好用了。
京里皇亲国戚众多,平日里又常有走动,子弟们约个马球、打猎游湖、饮酒作乐乃是寻常,一众金贵少年里,反而只谢昭宁与他们并不相识。
他原是养在元皇后膝下,待元皇后病逝,又转去丽嫔宫里,丽嫔出身贫贱低微,谢昭宁又因些原因不得帝心,叶家乃继皇后母族,叶斐又是长子嫡孙,身份甚为尊贵,高门贵胄亦是跟红顶白之辈,自然而然便以叶斐马首是瞻起来,更勿论他文武试又均博了个双头彩,旁人是风头一时无量,他是风头一直无量。
叶斐饿了累了想歇了,只一出声,其余人便随之附和,齐冲只能顺着,他谁也得罪不起,好在谢昭宁纵是被孤立在外,也神色如常、淡然处之,自成一国似的。
倒是当真好脾气,毕竟这一路上,叶斐没少逮着机会挤兑谢昭宁,只谢昭宁不理他,更是离他越发得远,唯恐避之不及,叶斐久了也无趣,便也淡了心思。
“再往前一里路,便有驿站,”齐冲将北疆三州行军地图展开觑上一眼,便赶忙将手缩回袖中,扬声回叶斐,“烦请叶少爷再忍耐片刻。”
又行过一里,果然便见“驿”字旌旗扬在风里翻滚。
齐冲率先下马,前去安排食宿,一众贵族们陆陆续续下得车来,姚启顺还搂着家姬,其余人见了,揶揄他两句,他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勾魂摄魄,一脸餮足得去拧怀里美娇娘嫣红的脸,闻得她“嘤咛”一声,便朗声笑道:“这是我屋里的,跟了我一年了,爱慕我爱慕得要死要活,怎么也离不得,宁愿随我北上受苦。”
年纪不大,风流味儿十足。
一众少年便又高谈论阔些风月场上的事儿,簇拥着一身狐裘雍容华贵的叶斐,趾高气昂得往驿站里过去,那目中无人模样,就差把“天潢贵胄”刻在脑门上。
谢昭宁故意一人落在后面,展了地图,对着日头方位,仰头四处瞧了瞧,他对地貌素来颇有兴趣,翼州地势平坦,多为开阔平原,植被与司隶亦不大相同。
他正边走边张望,冷不防便见身侧马厩里有人探出头迅速窥了他们一眼,再一晃,人便没影了。
好快的身法,谢昭宁不由蹙眉,他甚至连那人模样都未看清。
“入了北疆地界,果真处处破败,这驿站也甚是寒酸,屋里桌椅板凳俱没个囫囵顺眼的,地面上也坑坑洼洼,还有胡人挤在里面,味儿不大好闻,”齐冲掀开隔风的厚重门帘出来迎他,让冷风吹了个正着,脖颈再一瑟缩咦道,“公子在看什么?”
谢昭宁出了中都便不让唤他“殿下”了,齐冲便也从善如流喊他一声“公子”。
“探马。”谢昭宁低声道,“北疆战事多发,想来探马也比旁处多出不少。”
“公子见着了?”齐冲一惊,四下转头去寻,周围却空荡荡的,只余几匹健壮高头大马在隔壁马厩里嘶鸣。
“已走了,”谢昭宁道,“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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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长空浩渺,天悬星子,霍扶光正骑快马率众人日夜兼程地赶路,半空倏然一声响亮鹰啼,随即一只苍鹰往乌羽肩头铁甲上落下。
乌羽勒马,取下它脚上拇指长的信筒,抽出里面巴掌大的薄纸,单手掏出怀中火折子吹燃了,就着火光打眼一扫,破解其中暗语,一打手势放军鹰复又飞起,再将火折子吹熄,“驾”一声飞快追上霍扶光,与她道:“京里来的那队人已入翼州了,胡人的探子也瞧见了他们,太张扬了。”
“倒是方便咱们计划了。”霍扶光闻言哂笑道,“还正怕胡人瞧不见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