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
唐芋几乎已经给自己订好了离开地球的票。
乐遥脸蛋上那两团高原红一瞬褪得煞白,急得额尖泌汗。
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把小挎包往背后一甩,“噗通”跪坐在碎开的冰面上。
“老师,您没事、没事吧?”
唐芋手里还撑着那柄遮风挡雪的红伞。
略略压低伞柄,把过往行人惊诧的视线阻在薄薄一面之外。
“没——”唐芋动了动身子,从腰线一侧,靠近左下的位置,隐隐传来阵阵痛感。
动辄撕扯。
呼之欲出的安抚就这么卡在了唇边,唐芋提了下嘴角,笑容发涩。
“好像……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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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没等唐芋拨通急救电话,路口值勤的一位热心交警同志跟同事借了车,把两人送到离得最近的临坛市一院。
看乐遥年纪小,没什么主意,又帮忙挂了号,把唐芋搀上了三楼骨科室门口才离开。
唐芋连连致谢,想着等这茬折腾过去了,一定要找人制面锦旗,亲自上门送到交通局去。
“老师。”乐遥轻拽着她的衣角,迟迟不敢松开,眼尾耷拉着:“对不起……”
“嗯?”唐芋偏头,腾出只手拢了拢小女生细软的发,声音里带着春风化雨的柔:“你不用道歉,是老师自己不小心,半大不小的人了——”
何止呢。
自己要背起送人回家的担子,末了家没回成,还得被迫半路陪她绕远路到医院来。
这挑子撂的,属实不合适。
骨科科室外排着冗长的队伍,狭窄的走廊里人头攒动,大多是发色斑白的老年人。
三两人凑成小堆,絮絮抱怨着这场雪带来的诸多不便。
上了年纪的人怕着风寒,沾点凉气都不行。
但逼仄的走廊里乌泱泱挤下这么多人,空气也着实被压得闷沉。唐芋压下乐遥垫脚勾着窗柄的手腕,四下望一圈,从钱夹里翻出两张十元纸币,团进小姑娘的手心里。
指着几步开外亮起的荧光灯牌:“陪老师折腾这么久,是不是饿了?我好像闻见红糖馒头和烤红薯的甜味了,去买些来吃吧。别跑太远。”
顺便远离人群,也能透透气。
乐遥犹豫着接过钱,三步一回头小跑进了大堂的超市里。
担心把人看丢,唐芋的视线一刻也不敢挪开,又趁这段时间,从通讯录里翻出乐遥妈妈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另一端听着很是嘈杂,机器的轰鸣声冲撞着耳膜。
唐芋提高嗓音,慢慢交代清楚事由后挂断电话,等乐遥再出现在视野里才缓了口气。
小姑娘臂弯里抱着只塑料袋,坐在唐芋身边,安静地从里面翻出来包湿巾。
唐芋一愣,挑眸细看了眼。
除了湿巾以外,还有一小板长条模样的东西。似乎是创口贴。
再有就是两瓶没听过的牌子的矿泉水,也没什么食物零嘴。
唐芋有些意外。
旋即想起眼下自己的模样。
原本只是白腿袜上溅出两片突兀的泥花,现在倒好,整个风衣下摆都是脏的,鸦黑的发尖扫过冰缝里的泥,湿哒哒地粘连成一绺绺。
掌心也擦破了一块。
红肿又醒目。
乐遥大约是想让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但唐芋不在乎。
索性在这里不会遇见什么熟人,即便碰上了,她也无所忧惧。
左右是,早都已经弃了尊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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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码叫到103。
唐芋低头扫一眼手里的纸单,105。
只差两个了,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尽量不牵动腰上的痛,叮嘱好乐遥后,小步往前挪了挪,站在个老大爷后边。
走廊里闹哄哄的,人声嘈乱。
唐芋等得无趣,微微凝眸,黑金扇面似的眼睫扇了扇,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了坐在里间的男医生。
几步之遥。
他却像竖了道无形的屏障,将一切喧嚣都隔在了门外。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时不时温声询问几句,也是极其简洁惜字的。语速不缓不疾,音色清润,听着叫人格外舒心。
说着,他低头写了什么。
细碎的黑发垂在额前,日薄西山一般,在眼睑下方拓下淡淡的阴影。
握着钢笔的手指修长干净,透出冷白的颜色,尤其好看。
写好后,他站起身,显出拔尖的身高和比例。
也露出了相貌。
唐芋微怔。
总觉着,有些眼熟?
她仔细想了想,眼前好似起了雾,拨开浓雾后,露出的——
是立在舞台中央,众星捧月的唐芋。
而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只是隐在万千星光中的一厘。
捏着一支玫瑰,红得娇艳欲滴。
神情紧张地递到她跟前。
她好像没接。
又好像接了、又扔了。
记不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