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回想往事,不禁感慨道。
“初识陛下之时,陛下多年轻呀。”
庆耀同样感慨万千道。
“那时你不过才三十出头,而自从你在永乐年间入宫为内侍之后,朕算是多了一个知己啊!”
“而且你这个人与别人不同,郑和、王景弘巡使海外都忙着给大明赚钱,只有你为大明收贤纳士,让他们效忠先皇与朕,效忠大明。”
朱高煦回想往事道:“连先皇都夸你说;‘庆耀为人机敏,每为吾儿陈事,千里之外犹如面对相语,堪当大任’!堪当大任啊!”
“不不不,先皇谬奖了,谬奖了。”
庆耀听清了朱高煦所言,连连摆手道。
“当年朕打下漠北后,执意要对朝鲜用兵,是你力劝朕应以文教为刀,花上十余年功夫将朝鲜剔骨削肉,若非如此,彼时大明儿郎入朝作战,水土不服,朝廷必将陷入战争泥潭,一招不慎,只怕朕就会步了隋炀帝后尘啊!”
朱高煦前倾上身,靠近庆耀说道:“朕当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是你给朕提了醒,让朕少走了不少弯路,这件事,朕感激你一辈子啊!如果朕走了,朕的子孙也不该忘记!”
“陛下,您对臣已经够厚待了。”
庆耀低头回忆道:“乾熙二十四年九月朝鲜国摄政大臣海光君李项携朝鲜国文武重臣带着户籍图册漂洋过海来到京城求见陛下,自请将朝鲜并入大明为郡县,陛下龙颜大悦,论朝鲜归明之功,定臣为第一,又在朝会上让人传唱臣的名字。”
他陡然高声道:“陛下对臣的恩宠,臣粉身碎骨又怎能报答得了啊?”
“可惜你老了,朕也老了,不然的话,朕还想让你再当二十年的巡东洋正使,到那个时候,大明该是个什么样子?”
朱高煦有些惋惜的感叹道。
“陛下乃天子,何出此言呐?”
庆耀反驳道:“臣是老了,可陛下还没过七十四岁万寿节呀?这个天下,您岂止还可以治理一个二十年,臣看,再有两三个也不止啊!”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可惜做不到喽。”
朱高煦怅然道:“朕这一辈子和谁斗都不怕,就怕和时光斗,朕斗不过它啊。”
数日后。
武英殿前院。
朱瞻堂扶着朱高煦在院子里散步。
“堂儿,庆耀的身体怎么样了?”
朱高煦忽然问道。
“御医每日都会去探望他一次,而且照您的吩咐,御膳房每日做的御膳,都会同时送一份给他。”
朱瞻堂先是一愣,接着不动声色的答道。
“传辇车来,朕去看看他。”
朱高煦吩咐道。
“爹,你的风寒底子还没好透,儿担心你的身体吃不消,何况去庆三宝的住所要绕道东门,来回的路上就要小半个时辰。”
朱瞻堂温声劝道。
“那就把宫墙凿穿,开一道门。”
朱高煦眉头一皱,看向不远处的随侍太监道:“金英,你现在就带人去办。”
“爹,恐怕已经用不着了。”
朱瞻堂急忙补充道:“儿子刚刚得到消息,庆三宝他——”
朱高煦脸色瞬间一沉道:“怎么了?”
朱瞻堂只好如实答道:“他已经走了,走的时候很安详。”
朱高煦闻言,双眼皮顿时耷拉下来,胸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伤之情,直冲脑门,让他差点站立不稳而摔倒,幸好朱瞻堂眼疾手快,从旁边搀住了他。
他看着身边的忠臣、重臣一个个离他而去,内心是何等的煎熬?
金英连忙唤道:“陛下,陛下!”
与此同时,朱瞻堂在朱高煦耳边问道:“爹,要不要传太医?”
朱高煦重新直起腰杆,扫了一眼旁边的随侍太监金英,沉声道:“朕无碍!”
顿了顿,他看向太子朱瞻堂,道:“庆耀可有书信留下?”
“有。”
朱瞻堂道:“爹,儿子先扶你入殿内休息,庆三宝留的信就在儿子身上。”
“拿来。”
朱高煦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爹我还没有真的老眼昏花。”
于是,朱瞻堂将庆耀留的信从袖袋里拿了出来。
朱高煦拆开信封,一字一句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陛下武功盖世,名垂青史,至于陛下的文治就更是辉煌,两宋三百年国弱民贫之华夏,经大明太祖皇帝重铸,太宗皇帝锻造,终于在陛下手中化作了国强民富的天朝上国之气度!铁路贯通八方,疆域远超汉唐,有此两项大功,陛下之威,有如太阳照耀大明万里山河。”
“陛下治理天下的功绩,虽远胜于汉武唐宗,但是和尧舜之君相比,尚有一段距离,不能大德致圣。若陛下能让天下百姓再无饥馑之苦,臣认为陛下可谓圣矣!”
“臣一生做的是谋臣,而非诤臣、家奴,不过到了要离开陛下的时候,想起五十余年来,您对臣的知遇之恩,却不能不进上一言,陛下追求声名的欲望应该满足了,开拓疆土的行为也该停止了。请你让百姓像乾熙初年那样,过清净的生活。这样,乾熙盛世才能有始有终,请陛下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