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程寻的状态不太稳定。他像是在跟她置气,气她看见自己的落魄样,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像是在跟自己生气,简繁星肉眼可见地,他加大了药用量。 每天吃药就跟喝水似的,总给她一种他在自残的错觉。 她之前了解过,他吃的都是一些抗抑郁、抗焦虑的药剂,对病情本身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副作用还大。 他吃过药以后总待在房里睡觉,昏昏沉沉,有时连饭也不吃。 简繁星看他这样,心里不是滋味。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早知道这样,当初不理会就好了。可是……看着尼诺那样,她没办法不理睬。 几天过去了,她还记得他抖着身子跟她说他害怕的画面。 简繁星以前没有放在心上,照看程寻,照看尼诺,只当是分内的工作。可现在,她好像有些心软了,有时看程寻累了甚至也会主动和医生建议让他休息休息,暂停心理治疗。她已经很少朝着尼诺发火,总觉得那么小的孩子不该承受那么多,尤其他老爱冲着她笑,天真烂漫的模样让人不忍责怪。 唉——这该死的恻隐之心! … 程寻讨厌尼诺,尼诺更讨厌程寻。这样的死循环里,她被夹在中间,特别难为情。他们俩之间的鸿沟,压根不是简繁星这座独木桥能连通的。 程寻跟她解释,他不希望尼诺出去乱跑。 简繁星:“你自己去跟他说。” 程寻哑言。 她这样说并不是为了难为他,简繁星很正经地跟他讨论,“不是有相机吗?你把视频录下来,到时候我再拿给尼诺看。” 比起文字,和尼诺的沟通方式用画面或许会来的更直观,也更有效。 可他明显抵触,只默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僵持一会儿自己又颓败地走开了。这不是简繁星期待的结果,可她拿他没法,也不能绑了他。 初冬的早晨,推开窗,才发现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雪花飘到了自己面前,简繁星摊手触碰,落到掌心,喜不自胜。 她一个反身下床,趿着拖鞋,噔噔噔来到了对门,又咚咚咚敲响房门。 “程寻!程寻!外面下雪啦!”她雀跃地通报喜讯,仍在睡梦中的人被她吵醒,无奈地翻了个身,连门也没开,闷声冲着外面道了声“我知道了”。 习惯了他冷淡的反应,简繁星也没觉得失落,自个儿欢欢喜喜洗漱去了。 今天一整天都很空闲,没有别的琐事打扰她。简繁星窝在沙发里,腿上搭了张毛毯,嘴里卡哧卡哧尝着薯片,盯着电视机看。 房里开了暖气,慢慢的,她觉得热了,随手就把毛毯扯开撂在一边。 开怀地看了阵综艺节目,没过一会儿又无聊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再次望向窗外的时候,风景已经大不相同。冰雪融化了,阳光看上去暖洋洋的。 她心情激动,又冲到了程寻房门口。“程寻!程寻!外面出太阳了!” 里面没有声响。 她缩着脖颈,隔着一道门,试图诱惑他,“天气那么好,不出去走走多浪费!” 没人响应,她差点以为他出事了。正要狂捶门,里边却突然有了动静。他把门打开了,身上的睡衣还没来得及换,一副慵懒样。 “你一个人去就好。”程寻似乎被她烦的不行,揉了揉眼皮上的褶皱。 简繁星诧异:“你睡了一早上?!” 站在卧室门口,客厅的电视里传来的嘈杂声仍然可以听见,翁嗡嗡吵个不停。程寻没注意她的感叹,听着外面的声音愣了一秒,“你在看什么?” 他的视线顺着墙边瞟了一眼。 简繁星想了想才说,“世界杯的回放。” 他反应了下,动了动嘴唇,“夺冠的……是哪支队伍?” 简繁星张大了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不是吧,你没看最后的总决赛?” 那可是全球狂欢的盛事,即便是她这样的路人也忍不住去凑一波热闹。 程寻被她说得哑言。 生病以来,他已经远离网络很久了,活生生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寡老人,家里所有需要购置的东西全是程觉请人帮他买的,网络支付、网上购物这种东西,也只是听说过而已,甚至连自己的智能手机,也只会使用最基本的通话短信功能,可以说几乎与现代脱节。 他没有可以联系的人,也没有感兴趣的事,好多以前的爱好也都荒废了。 记忆中,世界杯还停留在那一场场欧洲劲旅的争夺赛中。那时候,他还会和朋友坐在一处议论猜球,然后摩拳擦掌地跑进绿茵草地,来一场畅快淋漓的比赛。 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简繁星见他走神,一时想到什么,“要一起看吗?”她挤眉弄眼地邀请。 程寻怔了怔,很快气馁地歇了心思。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自己不也过得好好的?他疲惫的人生经不起波澜和刺激,最好的状态就是现在,一潭死水……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轻摇了下头。 她还想再说几句,可他已经决然地关上了门。 “我要休息了。” 简繁星站在门外,皱了皱眉。 “直接传对方身后,好球!截下来了!”客厅里,电视节目声越来越响,激情澎湃的解说嗓门越来越大,同一时期的现场欢呼声不绝如缕,只听声音也觉得振奋人心。 简繁星拿起遥控器,默默调大了音量。 “C罗——打门!漂亮!球进了——”解说声嘶力竭,“帽子戏法!C罗上演了帽子戏法,他用一记任意球在空中写了一个C字,这是属于他的标志。球绕过了人墙,直接下坠......” 她坐在沙发上竖起耳朵听,咯吱一声,很轻微的开门声。 程寻出来了。 简繁星抱着抱枕,背着身偷笑。等了一阵不见动静,这才转头看他。 程寻杵在走廊边上,靠着墙面,呆呆地往这边望,迟迟没有踏出最后一步。 她一看他,他立即没了刚才的聚精会神,神情有一丝尴尬。“声音......太大了。”他慢吞吞吐出这么一句话。 “吵着你了?”简繁星体贴地笑。 他迟疑地点头。 她长长地哦了声,故意捉弄他,真的调低了音量。程寻站得远,这回是真听不见了。 他踟蹰一阵,心里焦虑却又怕被她发现了。简繁星即使没看他,也能想象到他委委屈屈抠墙角的画面,莫名觉得开怀。 程寻清清嗓子,咳了一声,得不到她的关注,他磨磨蹭蹭,接着沉默地回房。才一关门,外头的声音又增大了。他郁闷地哼了声,气馁地扑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滚来滚去,孩子气地撒气。 过了一阵,简繁星忍不住敲响房门。 “程寻?” 房内,被子里的人蠕动了一下。 “我进来啦。”她轻声地招呼,接着拧开把手。 他缩成一团,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不响。简繁星看到床上的人,不厚道地笑了。 有时候,他跟尼诺很像。 她知道不能勉强他,所以耐着性子好言好语跟他讲话。在床边坐下,她隔了一阵才开口。 “想不想出去玩儿?外面天气可好了!雪也融化了,地面也都干了,空气很清新的。”她描述着,然后突发奇想走到窗边,腾地一下掀开窗帘。阳光大片大片地铺洒进来,晃得人直眯起眼。 房间里,一扫阴霾,顿时敞亮。 阳光下,细小的颗粒在空中沉浮,程寻从被子一角探出一双眼睛,看见光线透过地板折射到床面上,几乎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抓到。 他差点就这么做了。 正走神,一道声音蓦然在耳边响起。“......嗯?你说好不好?” 他愣了愣,没听清她的话。 “什么?”他闷声问了一句。 简繁星走到床前,重复道,“我们出去踢球吧,就当锻炼一下。” 他默了默,半晌才答,“我有锻炼。” “你那个不算。”她急忙抢白,口吻略带嫌弃,“跑步机上运动多枯燥,外边才好玩儿呢!你不想去吗?” 他想了又想,委婉地拒绝,“外面很冷。” 声音里闷闷的。 简繁星扯了扯缠在他身上的被子,“活动活动就暖和了。” 他再次沉默,隔了会儿才说,“我今天很累。” 她知道他在找借口,其实现在大约已经动心了。她直接道出他心中的顾虑,只安慰他说,“不用担心,不是有我在吗?尼诺很听我话的。”他怕尼诺出来捣乱,到时候整个乱套。 程寻把脑袋露出来,看着她的笑颜,一时怔住。 他好像,真的可以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