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市中心大厦12楼,清源律所的工位上还稀稀疏疏坐着几个人,几杯咖啡经过一个通宵已经凉透了,键盘敲击的声响仍然此起彼伏。
电梯铃一响,一个女人风似的冲了进来。打着电话,高跟鞋踏着急促,黑发绾得一丝不苟,眼镜下蕴藏着冷厉的刀剑,刻薄的唇轻轻一挑都是硝烟气息。
几排办公桌里钓鱼的脑袋向日葵似的向她看去,困意一扫而光。
“标点符号!标点符号!居然犯这种低级错误,行文格式上的问题还要我来教你吗?!”
这个风一样的女人是他们的上级律师明理,人如其名,明智又理性,就是脾气暴躁了些。
明理冲进办公室,没有一刻停留,在场人纷纷被提了个醒,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手头的文书,或交头接耳地猜测是谁惹毛了明理。
只有容倾面不改色心不跳,全程没有抬头,十指持续在键盘上利落敲击。
她不关心这些,毕竟只要是她经手过的文书,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低级错误。
尽管律所对执业律师没有打卡要求,这种情况下也没人敢堂而皇之地走,生怕再撞到明理的枪口上。况且在这批工位上坐的也都是刚刚拿到执业证不久的初级律师,基本还在上级律师的带领下做一些协办工作。
依然只有容倾是个特例,通宵到现在终于把手头的文书收了尾,邮件一发出就“啪”一声关了电脑。
看了眼手表正好七点,也不管明理是不是正在气头上,直接收了电脑出了律所。
那几个刚刚清醒的脑袋,又向日葵般的朝她那潇洒的背影看去,看清是谁这么大胆后,便没有丝毫惊讶的纷纷低下了头。
容倾嘛,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新来的律师助理正好送文件过来,看见容倾潇潇洒洒离开的背影,不禁默默感叹其大胆,越发心生好奇,就偷摸问了句身边的律师:
“刚刚出去那个姐姐是谁啊?”
“容倾啊。你别管谁都叫姐姐,别看她样子老练,其实是我们同批律师里年龄最小的,不过专业能力倒也是最强的。八零后呢!哦对了,83的,跟你一年的呢!你两本科应该是同届,你不认识她?”
助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是法大毕业的……等等!她二十二岁就拿到执业证了?咱们清源不是只招硕士嘛?”
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一块区域的工位坐的都是初级律师,而按照法律规定,通过司法考试取得法律职业资格证书后,至少要实习满一年才可以申请执业,这么算下来,二十二岁也太年轻了些。
“人家大四就在这实习了,硕士是在英国读的,学制就一年。能力强可不是干啥都顺顺利利嘛!这个女人的工作效率,就是抱着从鸡蛋里挑骨头的心也说不出她一二疏漏,不得不服!”
助理听得佩服不已:“难怪明律进来她头都不带抬的……”
“不是吧,你都来律所三天了,一点八卦不知道啊?明律师是她姐啊,别问我为啥不是一个姓,这个问题我已经被问过一万次了,我也不知道为啥。”
“明律师是她姐?那明宪初不就是……”
另一旁的律师嘬了口咖啡,冷不丁抢答:
“他妈。”
新律助神情一滞,吞咽一口。
此时的容倾,正加速油门想赶往那个熟悉的车站,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八分。觉得来不及,干脆停在了第一小学门口。
两趟205开过,后视镜视野里终于慢吞吞挪进一只小红袄,踉跄地跳下公交车,没走两步就被绿化带台阶绊倒,啪嗒摔了个狗吃屎。
容倾眉眼一惊,下意识解开了安全带,可一下秒那只小红袄就自己爬了起来,不哭不闹的,又慢吞吞进了校园,她这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靠回靠背揉了揉太阳穴,看了手表已经八点二十了。
看来这小孩今天又迟到了。
“真不让人省心……”
她低声自语,而后又确认一眼手表,从包里拿出镜子补了补口红,换上高跟鞋下了车。
目光无意间注意到了校门口的一家小店,老板正好抬着一个衣帽架出来,上头全是五彩斑斓的小尖顶帽,容倾想到那被雪花装点的小脑袋瓜,不由得走了过去。
她挑了一顶奶茶色的帽子,又搭了条同色系的围巾,付钱时看见一副猫咪立体卡通的手套,想到林少安抱着小泥巴跑到她跟前仰头一望的样子,眼里不由得晕染起几分温和的笑意。
“那副手套也要了。”
“好嘞!这些可都是今年的爆款!你家孩子也在个这小学?你看起来也不像当妈的样子啊!”
容倾哭笑不得,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出于工作需要,她的穿着打扮不得不更成熟,以让客户信服。
可是怎么也不至于有个上小学的孩子吧?!
想来反正生活乏味无趣,索性顺着老板的话找些乐子,撩拨起耳边头发故意叹道:“唉,后妈难当啊……”
老板尴尬地笑容都凝滞了,僵硬地点点头把纸袋交到了她手上。
“容律师,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线让容倾不由得心头一颤,笑容也瞬间凝滞,迟疑了片刻才转身回眸,看着那许久未见变得有些陌生的脸,恍惚了一瞬,强撑出一副坦然从容的样子相对。
“别来无恙啊,徐老师。”
几分钟后,她和徐书凝在学校食堂里相对而坐。
桌上的热茶氤氲着热气,让她们看不清对方的眼神,恰恰多了这道朦胧,似乎也稍微缓解了她们的僵持。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
徐书凝揉握着水杯,姿态显得十分局促。
她出生于书香门第,“书墨凝香”就是她名字的寓意。这个名字成就了她,也困锁了她。
就好比她墨守成规的性子,就注定要在这样的场合里承担起尴尬氛围的大部分。她也无数次羡慕容倾的随性,好像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都可以自如。
容倾双腿轻侧叠放而坐,纤柔的腰身微倾,单手撑着下巴倚在桌前,指尖轻轻捏和,低眉搅弄着杯里的咖啡勺,听了这话才坐正了身子,靠于椅背,抱臂胸前。
“说正事吧,你今天找我来,不是为了‘法律咨询’吗?”
徐书凝苦涩轻叹一声,动了动唇角:“你先看看这份体检报告吧。”,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资料递到桌上。
容倾接了过来,翻开第一页就禁不住凝起了眉:“林少安?”
“怎么了?你们认识?”徐书凝疑惑一阵。
容倾的面色沉冷了不少。虽然她隐隐猜测过,也心存一丝侥幸,希望对那孩子身上所有悲观的猜测,都不过是自己多心。
翻了两页体检报告,忽然问道:“她妈妈叫什么名字?”
“艾茜。”